檐漏絮語

　　梅子黃時雨浸透了社區(qū)活動站的青磚墻，蘇晴踮腳去夠屋檐垂落的銅風鈴時，顧承宇的體溫突然從身后漫上來。他手臂越過她肩頭，木工刀精準削斷纏繞的爬山虎藤，鈴舌墜落的瞬間，她聽見他腕骨間沙漏翻轉(zhuǎn)的細響。

　　“東南角的排水渠要擴寬三公分?！八麑L鈴殘片包進手帕，青苔在棉布上洇出心電圖形狀，“就像你總把咖啡杯往右挪五厘米?！?p>　　蘇晴的測繪筆滾落腳邊，被積水托著漂向天井。顧承宇脫了沾著松香的工作靴，赤足踩進雨洼，腳踝處的舊疤像枚褪色的郵票。當他彎腰拾筆時，后頸的刺青隨動作起伏——那只夜鷺的羽尖正指向她藏在筆記本里的北海道明信片。

　　“顧先生知道藤田家的貓為什么總撓西墻嗎？“她故意將雨傘傾向他淋濕的左肩。

　　“因為磚縫里藏著昭和年間的玻璃彈珠?！八鋈晃兆惚隙?，虎口的繭擦過她指節(jié)，“就像你總在暴雨天吃薄荷糖?！?p>　　驚雷碾過屋脊時，兩人在傘下共享的呼吸染白了玻璃窗。蘇晴發(fā)現(xiàn)他的瞳孔在陰天會泛出榛子灰，睫毛上凝著的水珠墜下來，正巧打濕她速寫本上的某個剖面圖——昨夜失眠時畫的，正是他工作室那盞銅雀臺燈。

　　社區(qū)孩子們的笑鬧聲撞破雨幕時，顧承宇正在修復(fù)老宅的格柵窗。蘇晴扶著楠木窗框，看他用紫檀木填補蟲蛀的空洞，刨花的弧度像極了北海道那夜紛揚的雪。

　　“往左半毫米?！八乱庾R伸手調(diào)整木料角度，“《營造法式》里說...??！“

　　木刺扎進指尖的疼痛被溫軟的觸感取代。顧承宇低頭含住她滲血的指腹，松脂混著鐵銹味在舌尖漫開，他的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某種灼熱，腕間的老懷表突然發(fā)出齒輪卡澀的聲響。

　　孩子們趴在窗臺起哄，林小滿舉著糖葫蘆串壞笑。蘇晴慌亂抽回手時碰翻了金漆，潑灑的星辰在顧承宇的白襯衫上流淌成河。他卻不緊不慢地解開第三顆紐扣，露出鎖骨下方淡青的胎記——形狀竟與蘇晴設(shè)計稿上的社區(qū)LOGO完全重合。

　　“十歲那年被瓦礫劃的?！八褐鹌嵩趥圻吘壝杈€，“現(xiàn)在倒成了你的靈感繆斯。“

　　雨突然轉(zhuǎn)了風向，將兩人鎖進松香繚繞的斗室。顧承宇的指腹抹過她滾燙的耳垂，在身后木墻刻下未完成的榫卯結(jié)構(gòu)。某個似有若無的吻即將墜落時，程遠踹門而入的動靜驚飛了梁上的家燕。

　　夜市煤氣燈次第亮起時，蘇晴在關(guān)東煮攤位前數(shù)著竹輪上的刻痕。顧承宇忽然將章魚燒遞到她唇邊，黃芥末的嗆味混著他袖口的雪松香，將她眼底的水霧熏成晚霞。

　　“第七個?！八鋈挥弥窈炛赶蛩蟊?，“這是今晚你第七次偷看我喉結(jié)?！?p>　　蘇晴被墨魚丸噎住，咳嗽間珍珠耳墜勾住了他的羊毛圍巾。顧承宇低頭解纏結(jié)的發(fā)絲，鼻尖蹭過她滾燙的耳廓：“蘇設(shè)計師知道這種藍珀的成礦需要多少年？“

　　“兩千...萬年？“

　　“正好是你把陳諾的短信全部刪除所需的時間?！八兡g(shù)般亮出她落在工作臺的手機，鎖屏照片不知何時換成了兩人修補格柵窗的合影。

　　林小滿的煙花在夜空炸響，照亮攤位上成對的陶瓷招財貓。蘇晴突然發(fā)現(xiàn)顧承宇那只的瞳仁里嵌著微型鏡頭，正如實記錄她此刻緋紅的臉頰。他笑著按下貓爪開關(guān)，播放出三小時前她伏案小憩時的呢喃——竟在夢中喚了他的名字。

　　歸途的末班電車搖晃如船，蘇晴枕著顧承宇肩頭裝睡。他風衣口袋里滑出的建筑圖紙上，社區(qū)活動站被改造成雙塔結(jié)構(gòu)，空中連廊的造型正是她發(fā)簪的流蘇模樣。雨滴在車窗上蜿蜒成透明的鎖鏈，將兩個影子漸漸縛成歲月靜好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