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月下對弈

　　當戌時的梆子聲剛剛落下，薛霆雨便清晰地聽到了從西廂房傳來的琴音。那琴聲的調(diào)子異常古怪，既不像是《廣陵散》那般肅殺，也不似《陽春白雪》那般清雅，反而像是將碎玉和亂瓊?cè)谌氡?，泠泠錚錚地刺破了夜色的寧靜。他順著琴音穿過月洞門，目睹黎櫻獨自坐在櫻樹之下，她的素手輕撫著一把焦尾琴。

　　這把琴是前兩天他命人送去的，原本是希望撫琴能喚起她一些記憶。然而此刻，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琴弦上凝結(jié)著薄薄的霜，每當黎櫻的指尖輕輕撥動琴弦，便有冰晶簌簌地從琴弦上墜落。更令人感到詭譎的是，那本已枯死的櫻樹竟然抽出新芽，嫩綠的葉片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磷光。

　　“王爺也要說我是妖物么？”黎櫻并未抬頭，她的音調(diào)比琴弦還要冷。白日里侍女打翻藥碗時驚恐的眼神，此刻仍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薛霆雨解下身上的大氅，隨手拋在石凳上，玄鐵護腕與青石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金石之音：“若你真是妖物，此刻應該化作狐形逃走了。”他撩起袍子坐下，袖中滑出一枚黑玉棋子，“會弈棋否？”

　　黎櫻怔住，琴音戛然而止的瞬間，櫻樹的新芽突然枯萎，仿佛剛才的生機都是幻夢一般。

　　棋盤是由整塊寒玉雕琢而成，星位處嵌著深海明珠。薛霆雨執(zhí)黑先行，棋子落定時，明珠泛起微光。黎櫻遲疑著拈起白子，然而在觸及棋盤的那一刻，她渾身劇顫——

　　無數(shù)的畫面如利箭般穿透她的腦海：朱漆宮墻下，一位緋衣女子將白子按在“天元”位，笑容如花：“這一子，破的是你的鐵桶江山。”對面的玄衣男子嘆笑著搖頭，腕間的螭紋玉鐲與薛霆雨的如出一轍。

　　“啪嗒！”白子脫手墜在“三三”位，明珠驟然大亮。薛霆雨執(zhí)棋的手懸在半空——這開局竟與昨夜殘夢中的情景分毫不差！

　　“姑娘這棋路……”他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師承何人？”

　　黎櫻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額間的朱砂痣灼熱如烙鐵：“我不知道……但這里，”她指尖點在“天元”位，“本該有枚白子。”

　　夜風突然刮起，滿樹的枯枝開始簌簌作響。薛霆雨猛地起身，佩劍出鞘三寸。劍光映照出黎櫻蒼白的臉龐，也照亮了她身后悄然浮現(xiàn)的虛影——緋衣女子與玄衣男子對坐弈棋，棋子落地時化作朵朵血色的櫻花。

　　“王爺？”黎櫻惶然回頭，虛影卻煙消云散。

　　子時三刻，薛霆雨獨自坐在暗室之中。面前攤開的是皇陵密道圖，朱筆圈出的位置正是玉璽供奉之處。昨夜影衛(wèi)來報，裂痕已經(jīng)蔓延至璽紐螭龍的眼眶。

　　“王爺，地牢里的那個北狄探子招了。”影七跪在階下，遞上血書，“他說巫族圣女的血能修補玉璽，但需要以……以活人精魂為引。”

　　薛霆雨的指尖叩著案角。白日里太醫(yī)署送來的密折中提到，黎櫻的血遇金則凝，遇木則枯，顯然并非尋常血脈。如果真的如探子所言……

　　轟?。?p>　　地面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案上的茶盞傾翻，墨汁在密道圖上暈染出猙獰的爪痕。薛霆雨疾步?jīng)_出暗室，只見西南角騰起沖天的藍焰——正是西廂房的方向！

　　黎櫻在火海中蜷縮成一團。夢境如附骨之疽，糾纏不休：祭臺上的鐵鏈，男人決絕的背影，還有掌心被烈焰舔舐的劇痛。她尖叫著從夢中驚醒，帳幔已經(jīng)燃起幽藍的火焰，火舌舔過之處皆覆上了一層堅冰。

　　“為什么……為什么拋下我！”她無意識地嘶吼，腕間的灼傷疤痕如活蛇般扭動，冰焰隨著情緒的高漲而暴漲。梁柱在極寒與極熱之間崩裂，瓦礫如雨般砸下。

　　玄色的身影破開火幕。薛霆雨以劍拄地，眉睫上凝滿了冰霜：“黎櫻，看著我！”

　　少女抬頭的剎那，他感到自己仿佛墜入了冰窟——那雙總是含淚的眸子此刻赤紅如血，瞳孔深處綻放出六瓣冰櫻。更令人恐懼的是她身后懸浮的虛影：一位白發(fā)女子被鐵鏈貫穿琵琶骨，腳下火海翻涌，宛如地獄之門。

　　“薛霆雨……你終于來了?！碧撚伴_口，聲音與黎櫻重疊，“這一世，你還要選擇你的江山嗎？”

　　薛霆雨感到喉間腥甜上涌?；孟笾械蔫F鏈突然暴長，纏繞住他的咽喉。在窒息的邊緣，他懷中的玉佩突然發(fā)燙，燙得他神智一清——

　　鏘！

　　劍光斬斷了虛影，冰焰瞬間熄滅。黎櫻軟倒在他懷中，眉心的朱砂痣滲出血珠，落地竟開出三寸高的冰櫻花。

　　五更天，欽天監(jiān)的銅鐘在王城中響徹云霄。

　　監(jiān)正顫抖如篩糠般地望著星盤：紫微帝星被妖星緊緊纏繞，北斗第七星“破軍”竟脫離了星軌，拖著血色的尾焰墜向薛王府的方向。與此同時，皇宮深處傳來凄厲的慘叫——

　　老皇帝嘔出大灘黑血，掌心赫然浮現(xiàn)櫻花狀的潰爛。御醫(yī)剖開血痂時，無數(shù)冰晶細蟲涌出，遇風即化作櫻瓣紛揚。

　　“報——！”太監(jiān)跌跌撞撞地沖進殿門，“皇陵……皇陵的鎮(zhèn)龍柱塌了！”

　　薛王府西廂房內(nèi)，薛霆雨凝視著懷中昏睡的黎櫻。她腕間的疤痕正在緩慢愈合，新生的皮膚下隱約可見金色咒文流動。窗外忽然有流螢聚成人形，竟是三日前死去的北狄探子！

　　“王爺可知……”鬼影發(fā)出夜梟般的笑聲，“您懷里的，可是巫族最后一顆‘血櫻種’？”

　　話音未落，黎櫻忽然睜眼，眸中冰櫻怒放：“吵死了?！?p>　　流螢應聲炸裂，化作萬千冰針射向夜空。破軍星在此時轟然墜地，將整個王府照得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