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傾灑而下如霜鋪滿長街,唯獨那片野草在風(fēng)中簌簌搖曳,襯得周遭愈發(fā)空寂。
林知夏后頸泛起細(xì)密的寒意,恍惚間似有窺探之感自暗處涌來。
她猛然轉(zhuǎn)身,只見檐角殘影如墨,轉(zhuǎn)瞬消融在夜色里。
她被跟蹤了!而她竟然毫無所覺。
林知夏有些懊惱,早知道就不那么著急進(jìn)貢院了。
待到在汴京站穩(wěn)腳跟,再找個由頭正大光明來查。
整齊的鐵甲相擊聲自巷道盡頭逼近,她顧不上鞋子,赤足拎起袍角閃入岔路。
青石板上零落的足印很快被巡城衛(wèi)踏碎,待她輾轉(zhuǎn)回到客棧,子時的梆聲早過了三巡。
林知夏抬手,正要敲響客棧后門。
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了。
門縫里已漏出林母焦灼的面容。
她鬢發(fā)散亂,攥著門框的指節(jié)泛白:“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回來了!”
林知夏久不歸家,林母以為女兒女扮男裝的事露了,擔(dān)心得不行。
她目光越過女兒肩頭梭巡半晌,見無官兵尾隨,這才長舒一口氣。
知她今日上任這一關(guān)是過了。
“第一天上衙,就忙到這么晚,就算有事走不開,好歹差人送個信回來,你要急死我們是不是!”
林母還想再說,卻瞥見其裙裾下光裸的雙足。
“要死了,你這是.......”
林母慌忙看了眼四周,顧不得說教,趕忙回房拿了雙鞋子讓林知夏穿上。
旁邊小灶上,還煨著飯菜,林知夏聞著蔥香肉羹的香氣,緊繃的肩頭終于松懈下來。
她上前一步,親昵地挽住母親的手
“娘,我快餓死了?!?p> 話音未落,肚子就十分配合地“咕嚕咕?!苯辛藘陕?。
林母又氣又心疼:“知道餓不早回來,你先跟你爹去屋里坐,我去熱飯,馬上就來?!?p> 掌柜的知道林知夏是新調(diào)來的京官,允許他們用后院的小廚房自己做飯。
屋里,林知夏把今天發(fā)生的事大概說了一下,沒有提及那具白骨。
“汴京不比湖州,京官宗室世家那么多,聰明人更多,”林父的目光落在女兒的臉上,“你一定要謹(jǐn)言慎行!”
“爹你放心,你兒子最機靈了?!?p> 這些年,為了防止口誤,林知夏有意識地把你兒子我這四個字掛嘴邊。
林父林母也從不叫林知夏之前的名字。
“唉!”林父嘆了一聲,“當(dāng)初要不是我堅持......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當(dāng)年,是林父堅持讓林知夏代替哥哥接旨成為縣令,他篤定兒子沒出事。
只等他回來,兩兄妹換回來就是。
可沒想到......
如果五年過去,他們已經(jīng)是騎虎難下。
“爹,你又來了,我這官當(dāng)?shù)耐﹂_心的,咱們不說這個,你們今天看房看得怎么樣?”
林父搖了搖頭。
“要不別挑了,就榆林巷那個院子,月租五貫?zāi)芙邮埽m然在外城,離府衙也不是很遠(yuǎn)。”
榆林巷那個院子,本來位置他們還挺滿意。
只是那院子里天井青磚縫里全是野草,正房梁都已見蟲柱,真要住進(jìn)去,還得花錢花時間來修繕。
可其他的,又小又貴,距離衙門還遠(yuǎn)。
而內(nèi)城租金太高,他們是完全不敢想。
“我再看看吧。”
林知夏沒有再說話,吃了飯趕緊休息去了。
晨起,銅鏡映出少年郎清俊的輪廓。
林母將黃蠟喉結(jié)貼得嚴(yán)絲合縫,又將束胸扎得緊實。
她拂過女兒眼下青影:“這胸一直綁著,好像愈發(fā)小了......”
她在為女兒未來的事憂心。
林知夏不懂,她穿上外衣,用冷水洗了個臉。
昨晚攏共睡了兩個時辰,這會實在是有些困倦。
“近日天氣多變,你要記著,別淋雨?!?p> “娘,你放心,我會注意的?!?p> 林知夏喝了碗粥,拿著一張胡餅匆匆出門。
卯時二刻,吏員點卯。
她一個外地調(diào)進(jìn)京的,在京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種小事不能出差錯。
林知夏喘著粗氣踏進(jìn)府衙儀門時,檐角的銅鈴正響第七聲,恰是點卯前最后一刻。
林知夏沒看到江成,吏員也沒有點到他的名字。
她知人與人是不同的,只當(dāng)不知道。
當(dāng)聽到孔目官“李守安”這個名字,林知夏瞳孔微縮,瞬間抬頭。
這正是五年前與兄長同住一舍的舉子之一。
昨晚她剛拿到那份名單,今天就撞上了?
戶籍上顯示,李守安五年前參加科舉時就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
林知夏看著對方滄桑老成的臉,應(yīng)該就是這位了。
“林兄,別來無恙?”李守安拱手里袖口微顫,目光如秤砣般掂量故人。
他記得五年前的少年,總愛倚著驛館西窗讀書,因身體較差,面上總是帶著一絲病色。
如今眉眼依舊,卻恍若初升的朝陽,明亮,生機無限。
難道就因為胖了一點臉圓了一點,氣質(zhì)就變了?
不知當(dāng)年,他是怎么逃出那個人的魔爪的。
李守安心思百轉(zhuǎn),有些話又不好當(dāng)面問。
“李兄,多年未見,以后還請你多多關(guān)照?!?p> 林知夏禮貌的問好,語氣中略帶疏離之色。
“說的哪里話,我一個八品的孔目官,哪里敢關(guān)照你,倒是你,得了孟大人青眼,以后別忘了提攜為兄?!?p> 衙門其他吏員見兩人竟是同窗,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衙役羅青的到來,打斷了兩人的寒暄。
孟俞要見林知夏,告示的事已有結(jié)論。
林知夏拱手告辭,去后堂的路上,
她向羅青打聽起李守安的情況。
“李大人在府衙待了有四五年了,各種文書案卷的歸檔都是他負(fù)責(zé),他這個人話很少,與衙門里其他人相交不多。
我聽說李大人把近十年的刑案卷宗都背下來了,轉(zhuǎn)瞬間就能找到需要的卷宗?!?p> 羅青語氣恭敬。
這位林大人可是孟大人的新寵,他可不能得罪了。
“林大人和李大人是舊識嗎?”
“是啊,有五年沒見了,我們是同一屆的舉子,入住舉子驛時,還是同屋呢?!?p> “那可是緣分不淺?!?p> 羅青在心里記下了,愛屋及烏,往后看到李大人,要更恭敬些。
看林大人這樣子,還是個念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