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新娘
“什么百年,胡謅。”她抱著那本書,蹲著翻了個面,再次背對著他。
“你什么時候來的?”李惜夢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么情緒,只是耳邊碎發(fā)又翹起來。
“在你打第一個噴嚏的時候。”
月光從窗外婆娑的樹蔭下泄了出來,碎玉滿地,地板上單單一只小小的影子,她忍不住回頭看,確認一下他還在不在。
“我在啊,我只是沒有影子?!甭暹b夜搖了搖胸前的銀鎖,清脆的叮當聲頓時攪碎了她疑慮。
“哦。我就隨便看看。”
“我還沒問過有關你的事呢?!?p>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洛遙夜將身邊散落的書攏了攏,慢慢放回書架上。
“你是不是很厲害,不怕光,也不怕觀里的炁?”
“嗯?!?p> “你之前結過婚嗎?”
“結過?!?p> “那你為什么答應我爹娘結陰親?”
“欠你的。”
“欠我什么?”
他單手托起下巴,假裝認真回憶一番,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近些,于是等她湊過來時,在耳邊悄悄道:“不告訴你。”
“好吧?!?p> 往日最遲亥時那小鬼頭也早睡了,怎么現(xiàn)在都子時了還沒回來。烏魚子背著手,在一豆油燈前來回晃蕩。
不過多時,隔壁的門很快被打開,他背著手踱步進門,看見了她常趴著鬼畫桃符的那張桌子上折放了一封字跡歪扭的信:
烏魚子師父:
非常抱歉打碎了您的蓮花冠,我感到很愧疚,但我找到了一個修復它的辦法,于是立馬下山了,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才回來。
文末還畫了一個揪紅了耳的小人。
“不回來更好!哼。”烏魚子踱著步回去了。
月亮高懸,這條路依舊像往常一樣漸漸沒入了竹林,陽雀從這枝躍到那枝,貴貴陽的叫著。
一陣風卷起她腳邊凋落的竹葉,一些紙銅錢也輕輕揚著。
她伸手拈起紙錢,不由得疑惑,這哪來那么多新紙錢,定定看了一陣,竟從那圓環(huán)孔中品出兩個字:殉我!
忽然,周遭一切虛化,竹林瘋狂扭曲,先是化作混沌墨綠,眨眼間又變成一片血海。她拼命甩動雙手,卻怎么也甩不掉手中的紙錢。驚恐間,那紙錢竟詭異地變成一只淌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瞳孔急劇擴張,似要炸開。
那只眼睛終于炸了,瞬時釋放出更加恐怖的力量,將她徹底吞噬……緊接著,四周又逐漸清明起來,可已不是駭人的竹林,而是午時的大道邊!
似乎只有她卷了進來,喚幾聲洛遙夜都未應答。李惜夢從來沒見過這場面,即使現(xiàn)在是虛境午時,身上仍冒了一層冷汗,一手握緊四棱方形的天蓬尺,一手忙掐雷決。
一道雷電應聲劈下,轟隆落地時刺得她晃了眼,然而,睜開眼——
白日里那隊孝子又抬棺迎面走來了!一樣的人數(shù),一樣的表情!
李惜夢突覺腳底一軟,險些站不住。早知道就不晚上出來了!
可身體根本不受控制地貼向那似張著血盆大口的紅漆木棺,一陣天翻地覆,直叫搖勻腦漿才罷。
一股腐臭潮酸刺鼻味直鉆大腦,熏得她淚水連連,噴嚏不斷。正欲抬手卻未果,睜開眼只見蓋著一塊紅紗布。
這是……這是,紅蓋頭?!
顛簸間,撞到身旁硬硬的方木枕?——一具男尸!
一具身穿大紅喜袍面色青紫干癟的男尸!
啊啊啊??!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是誰!我怎和他一起在棺材里!
此刻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全身也只有眼睛能滴溜溜的轉(zhuǎn),努力運氣卻發(fā)現(xiàn)靈力被封。
她回想著這一切:先是因觸到蹊蹺紙銅錢,猝不及防被卷入這個幻境,后又被吸入詭棺,但好像也沒想取我性命,不然不只單封我靈力了。
棺主人是何身份?這幻境是不是他怨氣所化?目的為何?
她默念無量天尊,閉氣側(cè)眼打量起
男尸。
喜服用料講究,布匹光潔絲滑,金絲繡邊,針腳細密,應該是個有錢的。此人身量偏小,骨骼纖細,眼窩深陷,眉骨秀氣,只是僵化得很,黑斑快腐蝕了大半皮膚。但不難看出身前是個眉目清秀的帥哥。墨絲柔順,打理精細,枕于腦后,末了一只花絲鳳凰耳墜靜靜窩在他領間。
她竭力看了看自己的……胸,確定自己也的確是新娘。嗯?不是??本來棺里躺著兩個穿喜服的人已經(jīng)很奇怪了,怎么還兩個都是新娘???!
不待她想個明白,棺體猛地一震,正心想著完蛋,要被活·埋了。
“下轎!”
不料,孝子直接變轎夫,還將厚棺板掀了開,分別扶著僵硬的她們倆拜起天地來。禮成后,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伸了過來,她就如此稀里糊涂任她牽著進了洞·房。
“新郎”挑起罩面許久的紅蓋頭,似對待無比愛惜的珍寶輕攏起她垂放膝間的手,腐肉中溢出柔情。
“相顧無言”。
她的嘴也爛了,骨骼都朽了,當然無言。
豈非李惜夢不欲言,僅是不能言,動作也似木偶般,隨著對面一步一動。而拜堂后,“新郎”的怨念似乎已淡下不少,她明顯感到體內(nèi)靈氣逐漸充盈,果然是怨壓所制。
不知是何變故,那人竟生出眼來,只是充·血異常,與紙銅錢的那只眼無異。黑發(fā)白甲瘋長,她尸變了!
待她走后,李惜夢四肢禁錮頓時消失,一骨碌從大紅喜床上躍下后身上毛骨悚然的詭異未消解半分。
“現(xiàn)在我的處境就是,一不知道此地為何處,二不知道出路何在?!崩钕羲剂吭偃?,只能先跟上那女鬼,試圖找到回去的路。
墨色正濃,一切都寂。一道赤芒于暗影中逶迤蛇行,歇于趙家屋頂,劈掌破了進去。
驚叫與慘號同時脫口,大有響徹云霄之勢。但卻未驚動其他家戶。
屋里的眾人早已嚇破了膽,當家的兩人護著自家擰斷了胳膊的兒子連連后退,最后直直撞上壁上才停了下來,縮在一團不住發(fā)抖。
“你你你你你,既死了還不安生!你你你天道不容,你不敢殺的!不敢……”
趙氏吼叫還沒落地,一只枯手閃電般伸進她嘴里。劇痛瞬間將她吞沒,一條血舌被狠狠扯出。喉間的血洶涌而出,眨眼就染紅了大片衣衫。她圓睜雙眼,死死捂住脖頸,發(fā)出含混的“嗬嗬”聲。
她順手扔向趙氏身側(cè)吱哇亂叫的長兄,在往日威風得不得了的大家長頭頂揩了揩指尖血污。
“蟬兒!女兒啊,父親,父親是疼惜你的啊!我不是還給你風光大葬了嗎!有仇有怨別找我啊!我我……”趙父嚇得兩股發(fā)顫,不停告饒。
另一道紅影從天而降,攔住趙蟬兒伸出的利爪。李惜夢靈力終究只恢復了七成,四肢方上勁,不如身為厲鬼的她迅速,緊趕慢趕現(xiàn)在才追上。
“鬼仙,造下殺業(yè)不得往生!”李惜夢勾住她的注意力,將她往門外早早布下的陣中引去。
那張辨認不出面容的臉上突兀嵌著兩顆明珠般的眼睛,比剛才更亮了。亦步亦趨的跟著李惜夢。
“開陣!”一聲令下,金色天羅地網(wǎng)向中心緊緊圍來,形成一座堅不可摧的籠子,將她牢牢困住。
此時,那女鬼才驚覺什么似的,不住扭曲,形容癲狂。
李惜夢一來便覺得這趙家頗為熟悉,只是屋址與屋內(nèi)布局與現(xiàn)在大不一樣了,直到看清兩位當家人,正是請她師父烏魚子置保家仙的那對趙氏夫婦。想當初她也才六歲,趙夫人還曾抱她至膝上玩呢。
他家竟惹上厲鬼了,看來得幫幫忙了。
嘎吱推門聲驚得眾人惶惶。李惜夢放輕腳步,溫言:“我是道人李惜夢,現(xiàn)下厲鬼暫被制服,不過完全驅(qū)走,需了其怨?!?p> 眾人皆將目光投向她,不可置信中又摻雜著劫后余生,終于離門口較近的一婆子顫聲開口:“道長,我不是在做夢吧?!?p> “此話怎講?”
原來,這鎮(zhèn)即梅銘觀百里外的樂陵鎮(zhèn),這屋即鎮(zhèn)中富商趙氏府邸。只是皆為九年前的模樣。前夜,這十余人皆夢一口棺,結果昨日一醒來就到這里了,而且這鎮(zhèn)里只有這十人。
竟是直接用囚陰造境術將這些人從另一時空召喚到這個幻境,怪不得沒有驚動其他家,此刻見了除這群人以外的生人,還以為是幻象呢……
趙員外更是聲淚俱下的泣訴自己對女兒如何如何好,含辛茹苦將她拉扯大,萬事皆依,沒想到養(yǎng)成了不服管教的性子,做出丑事來倒怨父母,最后死了還要上門報復。
“我的天爺?。∶喟?!仙君一定要救救我們!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這話怎么聽怎么別扭,李惜夢皺皺眉,撇開了一邊抱住她袖子同樣哭喊得滿臉鼻涕的“獨臂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