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繡工不錯(cuò)
余承歡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那時(shí)我還病著……”
她忽然扯開衣領(lǐng),鎖骨下鞭痕猙獰,“姐姐你看!我不肯幫著偷地契,爹抽的!”
晏陌遲突然冷笑:“這鞭痕新得能滲血。”他劍尖戳破余承歡肩頭布料,“余姑娘今早抹的雞血,還沒干透呢。”
麥浪忽地掀起金濤,八個(gè)雇工齊刷刷舉起鐮刀。余承歡突然撲向晏陌遲:“姐夫,你再勸勸巧姐……”
晏陌遲卻粗暴地一把將她推開,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驀然轉(zhuǎn)身,面向一眾看熱鬧的村民,皂靴碾碎地頭新割的麥茬。
八個(gè)雇工舉著鐮刀在他身后排開,刀刃映著正午的日頭,晃得余多壽瞇起眼。
“諸位鄉(xiāng)親。”晏陌遲短刀挑起地契,“請問你們可知這三十畝麥地,到底是誰家的?”
人群里張二茍的婆娘縮著脖子:“自、自然是巧丫頭的?!?p> 話音未落,余多壽的柴刀剁進(jìn)黃土:“放屁!老子……”
“三叔上月按的手印還鮮紅?!庇嗲汕珊鋈婚_口,桃紅裙裾掃過麥茬堆,“您說麥?zhǔn)蘸蠼蛔?,巧巧這才雇人開鐮?!彼箝g銀鐲滑到小臂,露出道陳年淤痕。
余承歡不甘心地再次撲到晏陌遲腳邊:“鄧大哥!我爹糊涂……”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扯住玄色衣擺,“您就看在我們是巧巧姐親戚的份上饒了吧……”
“余姑娘慎言?!标棠斑t劍穗掃過她手背,“本公子只認(rèn)明媒正娶的妻,至于其他什么親戚,一概不認(rèn)。”他靴尖挑起塊帶血的麥穗,“就像這麥子,混進(jìn)稗草就得連根拔?!?p> 柳氏沖過來拽女兒:“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金耳墜勾住余承歡發(fā)髻,“還不滾回家!”
“三嬸急什么?”余巧巧忽然輕笑,“歡妹妹這絹帕繡工不錯(cuò)?!彼讣馓舫鲇喑袣g袖中帕子,并蒂蓮下藏著個(gè)“鄧”字,“莫不是要送我家相公?”
圍觀的魏寡婦噗嗤笑出聲。
余承歡漲紅著臉去搶,卻被晏陌遲的短刀釘住帕角。玄色皂靴碾過絹帕上的并蒂蓮:“余姑娘可知,私相授受要沉塘?”
余多壽突然暴起,柴刀劈向運(yùn)麥車:“老子跟你拼了!”張二茍的扁擔(dān)橫空架住,老農(nóng)啐了口濃痰:“東家,麥子還收不收?”
“收!”余巧巧將地契拍在板車上,“勞煩各位晌午前割完,永豐糧行的車等著。“她轉(zhuǎn)身時(shí)銀鐲磕在晏陌遲劍鞘上,“相公,我新釀的梅子酒還在窖子里等著喝呢?!?p> “余巧巧!”柳氏突然尖叫,“你娘臨死前發(fā)的毒誓……”金牙在日頭下泛著冷光,“說要把你許給村頭李瘸子!”
麥地霎時(shí)死寂。
晏陌遲忽然輕笑,劍尖挑起柳氏衣襟里滑出的翡翠鐲:“三嬸這鐲子,看著像官銀熔的?”他靴底碾碎麥茬下的陶罐碎片,“私鑄銀兩,該當(dāng)何罪?”
余承歡突然跪爬過來:“姐夫!我娘糊涂?!彼堕_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鞭痕,“都是爹逼的!”
“歡丫頭!”柳氏一巴掌扇過去,“胡說什么!”
余巧巧忽然握住柳氏手腕:“三嬸這力道,比當(dāng)年抽我娘時(shí)輕多了?!彼壹t袖口滑落,小臂上蜈蚣似的疤痕猙獰,“可惜我娘沒熬過那個(gè)雪夜?!?p> 晏陌遲的劍穗突然纏住余多壽脖頸:“三叔,您說這麥租是現(xiàn)在結(jié),還是等里正大人來結(jié)?”
余承歡的啜泣聲隨風(fēng)飄來,混著柳氏惡毒的咒罵。余巧巧將絹帕扔進(jìn)運(yùn)麥車,看它被金黃的麥浪吞沒——就像吞沒那些腌臜的算計(jì)。
余多壽眉頭緊鎖,最終還是無奈妥協(xié),答應(yīng)用糧食來抵地頭剩下的租金。
他粗糙的手指掐著麥秸稈,在賬本上劃出深深印子:“張家大侄子,跟著巧丫頭家去取兩石黍米?!?p> 夕陽在他佝僂的脊背上鍍了層金,汗珠子順著溝壑般的皺紋滾進(jìn)土里。
張二茍把草帽捏成團(tuán)往褲腰一塞,露出憨厚的笑:“三叔您放心,俺套牛車走東頭山道,保管不顛簸半粒糧。”這黑臉漢子說著就要往田埂下跳,卻被余巧巧扯住衣袖。
“茍叔且慢?!庇嗲汕蓪⒅耋彝笸屏送疲冻霰粫竦梦⒓t的臉,“西邊曬場新打的黍子還沒過風(fēng)車,得篩了砂礫才能……”她話音未落,蹲在壟邊揪野薺菜的康嬸突然拍著膝蓋笑出聲。
“哎喲,我的巧姐兒!”康嬸鬢角銀絲沾著草屑,“你當(dāng)新媳婦這兩天,倒把管家本事練得忒精?!?p> 她沖遠(yuǎn)處柳樹下抱臂而立的晏陌遲努嘴,“要我說,讓二茍?zhí)总囘\(yùn)糧,你倆順著溪邊慢悠悠走回去——春耕的苗要澆,小兩口的火苗也得添柴不是?”
余巧巧耳尖霎時(shí)紅透,指尖絞著腰間青布荷包。那荷包上歪歪扭扭繡著鴛鴦,還是前夜康嬸硬塞給她當(dāng)作喜禮的。
“康嬸說笑呢,我還是跟著茍叔……”她話沒說完,張二茍已經(jīng)甩著鞭子躥上牛車,泥巴點(diǎn)子濺了余多壽半褲腿。
“使不得!”余多壽急得跺腳,“二茍你回來!牛車要陷進(jìn)泥窩!”
“三叔甭操心!”張二茍的破鑼嗓混著牛鈴鐺響,“俺給老牛喂了半筐嫩苜蓿,保管比新媳婦的繡花鞋還穩(wěn)當(dāng)!”
田埂上頓時(shí)爆出哄笑。
余巧巧盯著鞋尖沾的泥星子,忽聽得身側(cè)傳來嗤笑。晏陌遲不知何時(shí)踱到跟前,玉色袍角沾著草籽:“娘子若實(shí)在怕獨(dú)處,不如去幫康嬸挖野菜?”
他折了根柳枝把玩,碧玉扳指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你!”余巧巧猛地抬頭,正撞進(jìn)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這人明明站在黃土壟中,通身氣派卻像畫里走出來的謫仙,與周遭格格不入。
康嬸挎著竹籃往東頭挪:“哎喲老余家的,你這塊地墑溝沒開勻……”
轉(zhuǎn)眼間田里只剩兩人。
余巧巧攥著竹笠系帶,聽溪水叮咚聲混著遠(yuǎn)處牛鈴,忽然覺得春日夕陽燙得厲害。
“若是換我管這三百畝薄田,”晏陌遲忽然用柳枝戳了戳龜裂的田埂,“定叫它們寸草不生。”
余巧巧倏地轉(zhuǎn)身:“晏公子說笑呢?您當(dāng)種地是潑墨作畫?”她指著遠(yuǎn)處起伏的麥浪,“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哪樣不是汗水摔八瓣?您這般金貴人……”
“金銀俗物于我不過探囊取物?!标棠斑t隨手將柳枝插進(jìn)她竹笠縫隙,驚飛兩只豆娘,“倒是娘子這般較真模樣,”他忽然俯身逼近,松香混著藥香撲面而來,“比田壟間的野薔薇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