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辰,春夜風(fēng)暖。
煙城像一只慵懶半瞇的眼睛,深邃濃黑里亮著點曖昧的紅。
那是城西的紅坊小巷。常年點著兩排大紅燈籠,隨風(fēng)輕輕搖擺,在曲折幽深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紅暈。
空氣中彌漫著脂粉和酒香,撩撥著夜深行路的男人們。
放眼望去,小巷的十幾間屋子全都透著燭光。
一只夜貓兒蹲在屋檐上,從高處瞧著窗紙上人影交融晃動,陣陣春語嬌笑中,屋門開了又合,形形色色的男人們進(jìn)出不斷。
它見怪不怪地看著這些,舔舔爪子,又砸吧砸吧嘴,像是剛偷吃完魚腥那樣滿足。
它吸吸鼻子,到處都是靡靡的味道,只有一道氣味與眾不同,清冽爽利,像白玉蘭那樣潔凈。
夜貓兒循著氣味看過去,只見一位“少年”抱劍立在一間屋檐下,雖穿著粗布武師服制,卻高挑挺拔,難掩一身利落俊氣。
當(dāng)那身影抬頭望月時,一張俊秀的“少年”臉龐迎著月光顯出來,肌膚柔光似雪,眼眸流光靈動,俊美至極。
夜貓兒看呆了。
作為紅坊小巷的地頭貓,它不知見過多少兩腳獸,但誰都沒有眼前這“少年”那樣好看。
它忍不住“喵”了一聲,以示夸獎。
聽見貓叫,云琛抬頭望向屋檐,揚起劍穗隔空逗了逗貓。
而后聽著身后屋子里越來越激烈的聲音,她無聊地掏了掏耳朵,吮吮嘴里叼著的甜草,腳尖一挑,輕輕踢動起地上兩顆石子。
那不經(jīng)意的動作里,完全流露著少女才有的嬌俏。
踢著踢著,意識到這動作太“姑娘氣”,大老爺們兒才不這樣踢石子呢!
萬一被人看見,很容易被識破女扮男裝的把戲。
想到這里,云琛腦子發(fā)緊,趕緊撤步擺臂,用蹴鞠的姿勢狠狠一腳將石子踢飛。
不曾想功夫在身,力氣太大。
石子竟高高彈起,徑直飛過三四條巷頂,急速沒入黑暗。
“砰砰”兩聲!
石子沒有如預(yù)料中落地,而像打在了什么實體但柔軟的東西上面。
伴著一陣低聲驚呼,云琛仿佛聽見了嘩嘩亮兵器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一個惱怒的低喝:
“何人放肆?”
“保護(hù)少主!有刺客!”
估摸著可能不小心踢到人了,云琛吐掉嘴里的甜草,原地輕盈一躍,跳上屋檐,落定在那夜貓兒身后,往踢飛石子的方向看去。
只見遠(yuǎn)處如墨的黑暗中,十幾條身影如鬼魅隱隱綽綽,渾身散發(fā)著殺氣,正團(tuán)團(tuán)圍護(hù)著一個短了半截的“東西”。
那樣子像極了一群正剝皮拆骨、卻被石子驚擾了進(jìn)食的怪物。
感覺到這股不尋常的危險氣息,云琛下意識閃躲進(jìn)煙囪后面,同時握住腰間佩劍。
她凝神側(cè)耳,剛想再仔細(xì)聽一聽,考慮是否過去查看一番,誰知腳下的屋子里突然開始“沖鋒”,爆發(fā)出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擾得她什么也聽不見。
等“沖鋒”結(jié)束,她再探頭看去時,遠(yuǎn)處的黑暗已重回寂靜,再無一點聲音和人影。
那股令人警惕的殺氣也沒有了,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云琛的幻覺。
云琛有點茫然地聳聳肩,目光落在那只還在舔爪子的貓身上,頓時玩心大起,一把抱住貓開擼,嚇得貓一個大激靈,那驚恐的神情仿佛在說:
“兄弟,你啥時候上來的?輕功這么好,不要命了嗎?”
玩了片刻,耳聽得腳下屋子里開始傳出女子的嬌笑聲,云琛趕忙跳下屋頂,拍拍身上的灰,然后握住佩劍,往門口迎去。
屋門打開,一位中年男人挺著肚子走出來,先斜了云琛一眼,而后左看看,右看看,見四周沒什么異常,才清清嗓子,大搖大擺地負(fù)手而去。
云琛緊隨其后,暗自掰指頭計算:
“一、二、三……”
以前是兩個時辰,現(xiàn)在才不過半年,已是不到半個時辰。
云琛忍不住想“嘖”一聲。
她覺得那中年男人好像越來越快了,她不太懂,這種事很趕時間嗎?
隨后,云琛照舊護(hù)送著中年男人抵達(dá)他家宅院后門。
如從前一樣,她抱拳執(zhí)劍,向中年男人微微欠身行禮。
中年男人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從眼皮子下方瞧著云琛。
他撇撇嘴,伸手在圓缸似的腰間摸索了好一陣,才翻出顆綠豆大小的銀稞子,不情不愿地拋給云琛。
得虧云琛眼神好,她抬手接住,再次行禮,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聽那中年男人道:
“我的錢袋絳子落在丹蔻那兒了,你去取來收著,我下次尋你時給我。”
“是?!?p> 云琛抱拳領(lǐng)命,快速轉(zhuǎn)身離開。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每次護(hù)送那中年男人回宅院,他都會找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支使她再去跑個腿。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他花費的那綠豆大小的銀稞子用足,否則就是白白花錢雇傭了云琛這個護(hù)衛(wèi)。
云琛懶得費路程,見夜近三更,四下無人,她干脆躍上屋檐行走。
對云琛來說,也就輕功三兩步的功夫。
她再次回到紅坊小巷,用腳背勾住屋頂角沿,倒掛金鉤探身而下,屈指輕叩窗欞。
丹蔻抬手推窗,見一張帶著幾分陰柔氣的少年俊容出現(xiàn)在面前,不由笑道:
“云護(hù)衛(wèi)去而復(fù)返,可是那廝又落下什么東西了?”
“打擾姑娘,說是錢袋絳子落了,煩姑娘找找?!?p> 丹蔻抿嘴一笑。她剛剛沐浴完,身上帶著甜膩的花香,脖間還有未褪的緋紅。
她抬手輕撫鬢角,軟聲道:“那勞駕云護(hù)衛(wèi)進(jìn)來找找吧。”
云琛略皺眉,覺得于禮不合。
但想到眼下四處人稀,自己又是個女扮男裝的,最主要的是她還惦記著小六給她留的半只燒雞。
顧不得磨嘰,云琛翻身落地,單手撐窗,跳進(jìn)屋內(nèi)。
那動作行云流水,輕巧如貓,看得丹蔻愣了一下,眼神竟變得盈亮起來。
望著云琛伏在床榻邊翻找的清瘦背影,那高高的紅色床幔有一下沒一下地觸著那年輕平直的肩膀,襯得那身護(hù)衛(wèi)服制禁忌又撩人,丹蔻覺得有些心神蕩漾。
她將胸前衣襟扯松,擺著腰肢湊到云琛身后:
“云護(hù)衛(wèi),找到了嗎?要不咱倆一塊上榻找找……”
這時云琛已翻找出錢袋絳子,疊齊整,塞進(jìn)腰間。
她轉(zhuǎn)身欲走,這才發(fā)現(xiàn)丹蔻把路堵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對上那胸前那兩團(tuán)香軟豪峰,云琛唯一的反應(yīng)就是:
好大!羨慕了……
然后瞬間想到自己日日小心裹束的“小坡”。
云琛終于知道,為啥丹蔻在床榻上辛苦半個時辰,就能掙兩顆半大銀稞子。
而自己來回護(hù)送、守衛(wèi)、跑腿兩個時辰,卻只得到一顆“綠豆”了。
看到云琛呆愣的目光,丹蔻忍不住又湊近幾分,將一顆棗大的銀稞子塞進(jìn)云琛腰間,水蔥似的手指勾住云琛腰帶輕輕一拉,媚聲笑道:
“那廝摳的很,這點算是我心疼你的,怎樣……”
云琛被女人身上濃烈的香味嗆得想咳嗽,她硬生生忍住,聲音出口便有兩分暗啞:
“謝姑娘打賞,武館還有急事,在下不便打擾,告辭?!?p> 說罷,云琛長腿一邁,翻窗而去。
望著大開的窗戶,丹蔻突然發(fā)現(xiàn),無論是云琛跳窗進(jìn)來還是離去,那窗扇自始至終都不曾晃動半分。
“真是好俊的功夫,不知床上功夫是不是也這樣俊……”
丹蔻想入非非,她估摸著再有兩次,她指定能將云琛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