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泣血(一)
“定是我那繼母!”魏紓意攥緊袖子,正色道:“魏家如此恨我入骨的唯有她??赡侨账晃掖騻?,斷無余力偷換檀香、祠堂縱火、制造混亂、傳播流言,除非——”
“除非她背后另有高人?!苯蛎偷卮废虼仓鸬勉~燈臺叮當(dāng)作響,“火場里憑空現(xiàn)聲,檀香混著甜腥,流言一夜之間散遍長安……這般手筆絕非后宅婦人能成?!?p> 江樅指尖輕叩桌案,青瓷茶盞隨叩擊聲泛起漣漪:“如今三難齊至。其一,魏姑娘被困松鶴堂難查真相;其二,祠堂灰燼中難尋物證;其三……”他看向江栩,“陛下要你立下軍令狀,尋蠱毒解藥,抓幕后真兇。我看你其實(shí)是想請魏姑娘幫忙的吧。但如今看來,魏姑娘自身都難保了?!?p> 聽到這話,魏紓意忽覺寒意徹骨。此事如此周全縝密,背后不會有蕭應(yīng)忱的手筆吧。上一世,鄭家可一直暗中與他有所往來。
“我倒有個法子!”江檁忽然旋身落座,腰封環(huán)佩撞出清脆聲響,“明日我便向父親請命,護(hù)送紓意回藥王谷暫避。對外只說江家要借藥王谷之力研制解藥,魏氏族老總不敢攔朝廷要案?!?p> “不可!”江栩與魏紓意異口同聲。少年將軍攥住衣袖,指節(jié)發(fā)白:“那控蠱女子精通苗疆秘術(shù),紓意是唯一能辨蠱毒之人。若此時離京……”話音戛然而止,他望著少女手上尚未痊愈的灼痕,喉結(jié)艱難滾動。
如今魏紓意已經(jīng)入局了,離開長安,蕭應(yīng)忱定不會放過她,也不會放過藥王谷。逃不是辦法,只能想盡辦法將蕭應(yīng)忱斗倒。
“或許可請永寧王相助?!苯瓨撼烈鞯?,“他乃陛下親封的永寧郡王,又是陛下的親外甥,在朝中任光祿勛,地位顯赫。他和阿栩自幼一同在皇后身邊教養(yǎng),情同手足,與我江家交情匪淺,若由江家請他出面警示魏氏族老……”
“不可!”魏紓意厲聲截?cái)?,驚覺失態(tài)后又放軟聲調(diào),“江家與永寧王的情分,不該耗在此等私事?!彼蚶Щ蟮难凵?,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該如何告訴他們,此刻他們深信不疑的摯友,會在不久的將來笑著將江氏滿門送入地府?
“何須費(fèi)心查什么證據(jù)?”江檁忽然輕笑,“既然族老咬定是‘魏家逆女’觸怒先祖,我們何不將計(jì)就計(jì)?”她指尖挑起魏紓意的下巴,戲說道,“你繼母能做出祠堂異象,我們便讓這場火再燒旺些。既沒明說‘魏家逆女’是誰,那我們便把你妹妹也拖下水。引火自焚,鄭莘可不得出來澄清此事?”
“阿姊是說……禍水東引?”江栩眼睛倏然發(fā)亮,“鄭莘為保魏紓宛定會自亂陣腳,屆時幕后之人必會現(xiàn)身善后!”
而后他又激動地說道:“明日我便暗中遣人到教坊司傳曲,把‘魏家家宅不寧,祠堂顯靈懲奸惡’的故事編他個十八折戲?!?p> “荒唐!”江樅緊握的拳頭輕輕落在江檁的頭頂,又重重捶向江栩的肩頭,責(zé)備道:“阿檁,阿栩胡鬧也就罷了,你怎的也胡鬧起來了。你們這么做,魏家兩個女娘日后該如何在長安城行走,如何尋個好夫家?”
魏紓意凝望案頭跳動的燭芯,忽見火光中浮現(xiàn)蕭應(yīng)忱似笑非笑的臉。前世他便是這般笑著,殘殺了她的同門,虐殺了江栩,逼死了她的外祖和舅舅,最后逼死了她。若此次流言真是他的手筆……少女猛地攥碎茶盞,瓷片割破掌心亦渾然不覺。
“紓意?”江栩慌張撕下衣巾要為她包扎,卻被輕輕推開。
“江二姑娘此計(jì)甚妙。”魏紓意拭去掌心血珠,勾起冰涼笑意:“鄭莘既要演這出天罰的戲,我便送她個滿堂彩。若是明日國公府的觀音像突然泣血,正好滴在魏紓宛的福牌上,豈不有意思?”
江栩扯下腰間玉佩塞進(jìn)她染血的掌心,冰冷的羊脂玉握在她的手心,讓她傷口的疼痛減輕了幾分。
“我讓裴言暗中潛入國公府,有何需要你便囑咐裴言?!苯虬才诺?。
“不了,你已立軍令,需速決蠱毒案。你還是讓裴言拿著我的白澤令和蠱蟲到致和堂,讓他們傳訊我舅舅,或許能盡快幫你尋到解藥?!蔽杭傄舛诘馈?p> “那你……”江栩并不放心讓魏紓意獨(dú)自回去面對魏氏族老和鄭莘,便說道:“我從北軍挑些個好手給你……”
江檁忙打斷他的話:“何須動用北軍?明日我便陪紓意回國公府?!?p> “你?”江樅與江栩異口同聲質(zhì)疑道。江栩上下打量著江檁,言:“你不會是想看這熱鬧吧?”
“當(dāng)然不是!長庚喜歡紓意,我也喜歡。紓意如今有難,我自是要幫她。當(dāng)年陪皇后姑母去行宮散心,連她身邊的林嬤嬤都沒識破我的婢女裝扮。更何況,自己想的戲碼——總歸要親眼看著才有意思?!?p> “這倒是個好主意!”魏紓意倒是沒想到江家這位大才女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和江栩如出一轍。
江樅聞言,思索片刻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既然魏姑娘無異議,那便如此安排吧。女眷行走于魏府之中,確實(shí)更為方便。父親母親那邊,我自會替你遮掩,你務(wù)必速去速回,行事需謹(jǐn)慎?!?p> 借著月色,只見江檁褪去茜色錦裙,素麻長裙裹著纖細(xì)腰肢,雙螺髻上纏著褪色的紅頭繩,連眼尾那顆嫵媚淚痣都被螺子黛點(diǎn)成了褐色小斑,定睛看倒真與松鶴堂的粗使丫頭別無二致。
若論及長安城中的貴女們,總要提起江家明月與魏室瓊枝。江檁的朱顏玉骨驚鴻影,魏紓宛的錦繡文章詠絮才,坊間暗傳中宮鳳座當(dāng)應(yīng)雙姝其一。前世,魏紓宛便對江檁很是在意,更是暗嘲“北狄王犀角帳中香,最襯江檁玉骨冰肌”,害江檁和親北狄。不知明日,魏紓宛能否認(rèn)出江檁。
三人忙趁著夜色趕回國公府一番布置,只待明日的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