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悍婦
大郯,泰和十五年,初春。
長安醉仙樓,二樓雅座上,三五成群的酒客正推杯換盞。樓外街市熙攘,樓內(nèi)則歡聲鼎沸。
“我說你們聽說了嗎?寧國公府今天可熱鬧了!”
酒客甲放下酒杯,壓低聲音說道,“聽說那個魏四姑娘回來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兇悍!”
“???”旁邊的酒客乙瞪大了眼睛,“不是說她養(yǎng)在藥王谷嗎?怎得突然回來了?還兇悍?”
“可不是嘛!”酒客甲神秘地笑了笑,“聽說她剛進寧國公府的大門,就直接把國公夫人和魏五姑娘給打了!那場面,嘖嘖,真是夠瞧的!”
“打人?那可是國公夫人啊!怎么說也是誥命的夫人,哪能隨便讓人打?”
酒客丙搖搖頭,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可不是嘛!”酒客甲又添了一把火,“那時北軍的人也在場,我也是聽我北軍的兄弟說的。那場面好不痛快呢?!?p> “那魏五姑娘可是國公夫人的掌上明珠?。 本瓶捅逶挼?,“聽說她從小就嬌生慣養(yǎng),性子也軟,哪經(jīng)得住四姑娘這么一通打罵?”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魏紓意的刁蠻行徑,紛紛為國公夫人和魏五姑娘鳴不平。一時間,魏紓意“悍婦”的名聲在長安城內(nèi)傳開了。
數(shù)個時辰以前。
魏府的馬車緩緩駛過朱雀大街,魏紓意輕輕掀起車簾一角,一縷暮春之風(fēng)拂面而過,攜淡淡花香,沁人心脾。久久不見,寧國公府前,那對石獅依舊威嚴矗立,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似是不染絲毫人間煙火。
“姑娘,仔細迷了眼?!碧K木要替她放下簾子。
魏紓意抬手制止,望著朱漆大門前翹首以待的眾人,忽地勾起唇角:“急什么?總得讓她們看清楚我這個魏四姑娘?!?p> 言罷,她輕扶車轅,緩緩步下馬車。十七芳華,身著朱紅斗篷,腰間懸鎏金銀香囊,翠竹步搖隨步乏輕晃。
“阿嬑一路辛苦了?!编嵼房觳缴锨埃麃砦账氖?。
魏紓意側(cè)身微避,斗篷輕拂過鄭莘的錦繡裙裾,言辭清冷:“姨娘慎言,這乳名是父親賜給我的,只父母親長可喚。姨娘以何身份,呼我乳名?”
她目光掠過縮在鄭莘身后的魏紓宛,昨夜夢里,魏紓宛還在以虐殺她外祖和舅舅為樂。如今卻像朵無辜的小白花一般站在自己面前,此氣實在難消。
隨即譏諷道:“這便是我的庶妹?果真是花容月貌,惹人垂憐。只是不知這心性如何,是否也如這外貌般純良無害?”
鄭莘與魏紓宛聞言,臉色霎時蒼白。魏紓宛杏眸含淚,哽咽道:“阿姊何出此言,母親早已扶正為寧國公夫人,阿姊這聲姨娘,莫非仍心存芥蒂?”
言畢,母女二人相依而泣,似受盡的委屈。
魏紓意無心與她們糾纏,只是示意蘇木撥開人群,徑直向松鶴堂走去,留下一片愕然。
松鶴堂內(nèi),藥香混雜著鐵銹氣息。魏紓意跪在祖母榻前,腕間纏著的金鈴隨診脈動作輕響。
鄭莘在一旁假意啜泣:“太醫(yī)皆言需用上等遼東參以續(xù)命,偏生國公爺固執(zhí)己見,非要節(jié)省那軍餉,以補貼將士……”
“上等遼東參?”魏紓意冷笑,兩指捏起杜媽媽端來的參片,對著燭火:“遼東參紋橫細縱密,這參紋倒是豎如刀刻?!敝讣馍砸挥昧Γ瑓⑵槌升W粉簌簌而落:“姨娘,你拿這不知名的參片充遼東參,當(dāng)我藥王谷是擺設(shè)嗎?”
滿室驟然陷入死寂,唯有金鈴之聲回響不絕。
門外忽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魏紓意轉(zhuǎn)頭望去,見一錦衣少年,倚在門框上啃著酥糖,腰間玄鐵令牌晃著“北軍”二字——是江栩。
他掃了眼地上的參粉,突然拍掌大笑:“國公爺在雁門關(guān)以雪水就干糧,府中卻養(yǎng)此等蛀蟲,可笑至極!”
魏紓意柳眉微蹙,心中不悅:“哪來的登徒子,我寧國公府的事豈容你置喙?!?p> 江栩渾不在意,將手中吃剩的酥糖一口吞下,拍拍雙手,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道:“都說寧國公府有位常年養(yǎng)在外面的四姑娘,想必便是姑娘你吧。魏四姑娘真是威風(fēng)凜凜,連路過的人都得被你咬一口?!?p> “干你何事?寧國公府還容不得你如此放肆?!蔽杭傄饫浜咭宦?。
江栩眉頭輕挑,嬉皮笑臉道:“這干系可大了,這假參前陣子流進了宮中,害得宮中貴人病情延誤,陛下龍顏大怒。小爺我奉旨查案,這才查到了寧國公府。”
“壞了!壞了!我竟忘了,現(xiàn)如今我尚未出閣,怎可如前世那般對執(zhí)金吾擺起王妃的譜?!蔽杭傄庑闹忻偷匾粍C,暗自懊悔。
魏紓意轉(zhuǎn)頭看向鄭莘,目光陰冷:“此事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若真是有人存心謀害祖母,我絕不輕饒。”
鄭莘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哭訴道:“阿嬑,你可不能冤枉我啊。這參是我千辛萬苦尋來的,只為老夫人安好。”
魏紓宛也在一旁啜泣著:“阿姊……”
“夠了!”魏紓意猛地站起身來,抬手便給了鄭莘一巴掌,鄭莘吃痛倒地,滿是錯愕。緊接著,魏紓意反手又是一掌,魏紓宛被打得踉蹌后退。周遭的丫鬟婆子們皆愣在原地,一時未及反應(yīng)。
“魏紓意!你竟敢以下犯上,毆打嫡母!”鄭莘怒不可遏,掙扎著欲起身反擊,卻被魏紓意以銀針封住百會穴,頓時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魏紓宛見狀大驚,慌忙上前扶住母親,哭喊道:“魏紓意!你這個賤坯子,你太過分了!”
魏紓意聽煩了,眼疾手快,將一枚啞藥塞入魏紓宛口中,隨后又是兩記耳光。魏紓宛只能怒目而視,卻已無法言語。
“父親出征,祖母病重,在這松鶴堂中,自是有我做主!五妹妹,這藥能讓你清靜幾日,你就安心歇息吧。”魏紓意言罷,轉(zhuǎn)而向那些丫鬟婆子們冷聲道:“還不速速將你們的夫人和姑娘帶下去,若再敢踏入松鶴堂半步,我必叫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栩在一旁驚得下巴都掉了,隨后拍掌笑道:“好一個潑辣果敢的魏四姑娘!這假藥案倒是愈發(fā)有趣?!?p> 魏紓意瞪了他一眼:“你也給我出去!”
江栩卻不依不饒地湊近一步,嬉笑:“哎呀,四姑娘何必這么兇?你既可以分辨出假參真參,不如咱們合作查案可好?”
魏紓意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冷哼一聲:“隨便你!不過別指望我會幫你!”
江栩卻笑得更燦爛了:“那可未必哦……”說罷,便帶著北軍一隊人馬大搖大擺離開寧國公府。
魏紓意一通發(fā)作后,忽覺腰間鎏金銀香囊中飄出一縷獨活香氣,這香氣讓她的頭痛猛然襲來,如同萬針攢心。
她不由自主地捂住額頭,神色痛苦迷茫。視線開始模糊,前世的記憶如走馬燈般,一幕幕在腦海中快速閃回,讓她幾乎窒息。
這突如其來的頭痛和記憶,再度將她拽回了昨夜回京前,在藥王谷做的那場噩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