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逢
那個五一,張小云落單了。上午,她落寞地呆在宿舍,也不想看書。隨便收拾著東西,突然電話響了。
是韓坤!他到了廣州!張小云感到一陣意外的驚喜,仿佛從低谷升到了云端。
原來韓坤和顧阿誠等幾個留守廈門的同學到廣州來玩?!靶≡疲阍趶V州吧?我們剛到賓館……”韓坤的聲音很興奮,張小云的興奮度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后他們商定約上在廣州上學的另一高中同學肖志明天一起登電視塔,游珠江……
張小云早早地準備著,她把所有的衣服翻了個遍,想找一件最漂亮得體的明天穿,最后她決定上身穿那件最愛的桔色針織套衫,下身穿寶藍色七分牛仔褲,鞋子就穿剛洗的那雙白色平底休閑鞋。當晚她睡得很早,可惜睡著時已夜半時分,她興奮過度有些失眠了。次日起來洗了個澡,發(fā)現(xiàn)兩個黑眼圈,她有點惱火。她用粉底液仔細的涂了涂,又用眼影描了描,總算差強人意。又涂了點口紅,但覺得太艷,于是擦掉了。
八點剛過,她就出門了。他們約好九點在電視塔地鐵口碰頭。她的頭發(fā)剛洗過,齊肩任意地散著,散發(fā)出淡淡洗發(fā)水的香氣。她這一身淡雅清爽的打扮,原本是為與她的“男朋友”孫志鵬會面,現(xiàn)在卻換成了另一個男人。此刻她懷揣的心情,是否也有微妙的不同呢?
張小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剛剛八點半。等了許久,肖志到了。他喊了聲“張小云”,朝她揮了揮大手。他們雖然在同城讀書,但也極少會面。兩人寒暄了一會,張小云四處張望說:“他們是走這個出口嗎?”“應(yīng)該是。”張小云心不在焉地與肖志說著話,眼睛卻密切注視著地鐵出口,看韓坤在不在出來的人群中。她昨天模擬了一百遍見到韓坤時該說些什么,是否握手或擁抱,現(xiàn)在大腦卻成了一團麻。
“坤哥!這兒!”肖志突然大喊了一聲。張小云扭頭朝他看的方向望去,只見韓坤和顧阿誠等人正從另一方向的大街對面朝他們走來。原來他們走的是北出口。他們都朝對方走去,等車輛過盡,雙方便在街道一邊碰頭了。男生們互相推搡了一下,彼此叫著對方的綽號,算是打了招呼。韓坤直接就站到了張小云的跟前,笑吟吟地看著他,相比三年前,他更添了幾分成熟?!暗攘撕芫脝幔俊彼麊??!皼]有。也剛到一會兒?!彼χ卮?。他們像兩個熟識的老朋友一樣說著話,就如同兩人從未離開。是啊,只要心與心在一起,千里也能共嬋娟不是嗎?然而,
也正是這種被壓抑的情感和表面上的平淡使得雙方的友情始終沒有跨出那一步。實際上,張小云的內(nèi)心是翻騰的,如果她不那么擅于偽裝,如果她稍稍聽從一下內(nèi)心,表現(xiàn)得狂熱一點,他們的命運或者會有所不同。
然而,故事是不能倒進的,人的性格也是注定了的。在同學眼中,張小云是開朗大方的團支書,聰明絕頂?shù)膶W霸;在韓坤面前,她是內(nèi)心掩藏著深刻自卑的土樓少女,她家境一般又相貌平平。她的雙重性格和內(nèi)心矛盾令她不敢越雷池半步,她不敢去愛,這樣說來,張小云是懦弱的。
他們一行人就這么在珠江邊上走著。五月的廣州已經(jīng)有點熱度,江邊的楊柳已枝葉繁茂。風拂起她的頭發(fā),絲絲纏繞著,宛如她的心事。他們言不由衷地隨意說著,多數(shù)時候是在聽同伴們說著。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這么魂牽夢繞、熱切盼望相見的人兒,真正在一起時卻一時語塞,找不到談?wù)摰脑掝}了。他們到底是從未分開,還是分開得太久?此刻兩人肩并肩地走著,隔得那么近,但張小云卻有一種無形的距離感。這難道就是泰戈爾筆下的“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與地,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睆埿≡朴幸环N前所未有的恐懼,她覺得她就要失去韓坤了——盡管可能她從未得到。真是“由愛生憂,由愛生怖,若無愛,無憂亦無怖?!彼雴枺耗愫腿~子怎樣了?
韓坤把她拉到他的右邊,說:外面有車。
電視塔已佇立在跟前,它拔地而起,直聳云霄,高達240米,是國內(nèi)第一高建筑。它旋轉(zhuǎn)著上升,四周圍是玻璃鏡面,像一顆顆魔鉆。到了塔下,肖志買了票,幾人便排隊坐電梯登塔。電梯迅速上升,他們到了塔的頂部觀光塔。在這里,可以俯瞰大半個廣州。那天天色正好,珠江在腳下宛如蜿蜒的銀蛇,一切美景盡收眼底,“太美了!”他們不禁感嘆。
“那里是中信大廈。”張小云指著北邊的一棟高樓說,在電視塔之前,它曾是廣州第一高樓,現(xiàn)在也矮了一截。“旁邊就是白云山?!?p> “真壯觀?!表n坤說,“你學校在哪里?”
張小云看了一會兒,“認不出來,大概是這個方向?!彼噶酥?。
“畢業(yè)了想去哪里工作?”
張小云沒怎么想過這個問題,“到時再看吧,應(yīng)該會留在南方?!彼f,“我想先考研究生,如果能考上的話,就先讀個碩士,以后興許有用。你呢?”問完又有點后悔,因為她知道韓坤肯定不會再讀研究生了。
果然,韓坤有些懊惱地說:“我有一科要補考,現(xiàn)在只求能順利畢業(yè)?!彼猿暗匦α诵Γ姀埿≡埔粫r不知如何安慰他的犯愁樣子,接著說,“沒事兒,我正努力復習,一定能攻下那座碉堡!”
“嗯,加油!一定能做到!”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為他鼓勁。
轉(zhuǎn)了一圈,忽然韓坤拉小云到觀光室四圍的玻璃欄桿邊,叫她閉上眼,低下頭。
“睜開?!彼f。
張小云嚇壞了。腳下空空的,人如懸空掛在云端般無依無靠。她一陣眩暈,兩腿發(fā)軟,急忙閉上眼,一把抓住韓坤的衣角,栽進他的懷中去了。
“哈哈,你害怕?”韓坤大聲笑著。張小云推開他,責怪地說:“你不知道我恐高么?”韓坤說:“你太膽小了,你應(yīng)該試試這種感覺,在云端的感覺?!睆埿≡瓶粗n坤那享受的樣子,想起一部外國愛情電影《在云端》?!吧碓诟咛幍母杏X。放下一切世俗塵埃,超然無物,漂浮著……”他繼續(xù)說,“你知道一首歌嗎?《站在全世界的屋頂》?!睆埿≡菩χh首。于是兩人會心地哼唱起來: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頂,覺得人與人的了解并不是必須……
他們唱著、看著、笑著,此刻,張小云確信他們的心是相通的。音樂是奇妙的東西,一種美好的旋律在兩人間流淌著……
回到地面已是中午時分,他們找到一家餐館吃飯。末了張小云去買單,她覺得應(yīng)盡地主之誼,未料韓坤緊跟出來執(zhí)意付了賬。他不容她爭辯,有時候,他真像東北大男人。
飯后他們沿著珠江走,途經(jīng)一個碼頭便上了游船。在這慵懶的午后,零星陽光灑在江面上波光閃閃,獨有的嶺南建筑從兩岸徐徐而過,周圍間或有人用粵語交談著,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南國風味,令人意亂情迷。此情此景此人,心,也如江水般蕩漾開來。
“到廈門來吧?!表n坤說,“我們可以合辦一個法語培訓機構(gòu)。或者開一個外貿(mào)公司?!彼坪踉趬魢摇埿≡苽?cè)過頭望著他,她不太確定他在說什么,見韓坤沒再說話,她又將目光投向那深邃的水中。
很多年后,張小云回想起那個午后,恍惚的她已弄不清楚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也許只有那江水聽到了那樣的喃喃細語,但它也早已消逝在風中了吧?
就這樣游著,夢著,醒著,張小云突然發(fā)現(xiàn)岸上就是她的大學,于是她喊道:“我們在這里靠岸吧?!?p> 那天下午,她帶著幾個大男人在學校逛了一圈,給他們講她在校園的不同角落發(fā)生的奇聞趣事。又在“一條街”上帶他們品嘗廣州特色小吃。晚上請他們在“嶺南食客”吃飯。這次張小云提前結(jié)了帳。張小云家并不富裕,但起碼的禮節(jié)是懂的,而且她并不想韓坤看不起她。
飯間男生們商量明天去深圳玩玩,張小云沒好插話。從“嶺南食客”出來時,夜幕已經(jīng)降臨了。韓坤和顧阿誠他們現(xiàn)在要回賓館,明天坐動車去深圳。
走過這條街到另一個巷口車站有直達賓館的公車,張小云執(zhí)意要送他們到公交站。韓坤卻說:“不要送了,你一個女孩子,等下還要一個人走夜路回來。我們幾個大男人怕什么?!边@次張小云沒有依他,她說:“你們不熟悉路,這條路我走慣了,沒事的?!币娝麄z推辭不下,另外的男同學笑說:“張小云你還是別送了,等下坤哥不放心你又要送你回來,你們這樣送來送去,我們今晚就都回不了賓館了?!?p> 一路說笑著,張小云還是送他們到了巷口。
“老同學握手道別一下吧?!庇腥颂嶙h。當韓坤握住小云手時,發(fā)現(xiàn)她的手很涼。他想說:回去吧。但又不想這么快與她分開。阿誠覺察到,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別傷感了,有機會再見面的?!?p> 車來了。隨著幾聲“再見”,他們揮手離開了。
張小云一人佇立在原處,夜風令她逐漸清醒,他來了,又走了?;厮奚岬穆飞?,街邊小店里傳出陣陣憂傷的音樂,是《廣島之戀》:
“你早就該拒絕我,不該放任我的追求,給我想要的故事……”
淚,再也止不住。
如果說無愛,為何你會難過;如果說有愛,為何你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