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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程萬里

第十四章 馮嘯的秘密

烹程萬里 空谷流韻 2269 2025-03-07 09:54:19

  翌日,穆寧秋像尋常商賈那樣,在錢江各處碼頭與水關(guān)細(xì)細(xì)兜了一天,回到客棧時,暮光已至。

  伙計殷勤地拎出一只竹簍:“爺,這是‘噲活鴨’的樊大娘親自送來的,說謝謝你昨日幫襯了她們。里頭都是些我們錢州的土儀,除了醬貨,還有茶葉啥的,封裝得當(dāng),爺一路帶回北邊,不成問題。”

  “哦,知道了?!蹦聦幥锝舆^竹簍,往內(nèi)院自己的客房走。

  江南梅雨季與頭伏之間,有短暫的三四天,不算悶熱難耐,月華初現(xiàn)的時辰,最是涼爽宜人。

  穆寧秋沐浴完畢,坐到熏了艾葉驅(qū)蚊的窗下,一面喝著客棧的涼飲子,一面把玩自己的匕首。

  昨日,醬貨店風(fēng)波初靜后,馮嘯立刻感激而歉疚地向穆寧秋提出,自己去錢州城最好的刀劍鋪?zhàn)樱x一把新的短刃,補(bǔ)償給他。

  穆寧秋明確表示不必,白刃既是他們這些商賈拿來防身的,刺活人與剖死鼠,本無分別。

  馮嘯也不再絮叨,只將那匕首,又是沖井水,又是澆白酒,末了還拿老虎鉗夾著,伸進(jìn)灶火里烤了少頃,才將它還給候在院里的穆寧秋。

  穆寧秋佯作松泛地問一句,怎地不懼死物的污穢腥臭。

  馮嘯答得爽快:從小就對蛇蟲八腳、兔子田鼠的好奇,玩久了便如殺魚宰雞般習(xí)以為常。

  穆寧秋離了飯鋪后,靜靜走了一陣,心事又纏纏繞繞起來。

  一忽兒思忖,母親說樊都尉是個狠角色,所以他的這個女兒,便隨了他的作派嗎?

  一忽兒反省,自己方才走都要走了,怎地又留下來,端出仗義執(zhí)言、出手相助的姿態(tài),對母親口中的殺父仇人的家眷,倒像是待以故人之道了。

  穆寧秋想得煩躁,回到客棧又灌了幾杯酒,酣睡一夜,今日在外頭奔波了四五個時辰,從市井間打探了幾籮筐大越朝堂到民間的種種訊息,總算靠著忙碌,將心緒平復(fù)成一個北國使臣該有的樣子。

  不想,晚間返還客棧,又被一籮筐謝禮,拉回與樊家的連接中。

  左右是明日午后才去鴻臚客館與上司會合,前半日尚有閑暇,穆寧秋決定,還是再走一趟樊家鋪?zhàn)樱f不定,樊都尉得了消息,心憂女兒與家姐,已趕了過來。

  那么,自己此番,終究能見到這個人如今的模樣了。

  ……

  馮嘯在卯中時分,就已經(jīng)洗漱停當(dāng)了。

  “姑母,我去給西子樓送醬肉吧,正好問問他們掌柜,水牛奶和瓊脂粉要怎么個調(diào)法,豌豆糕才嫩,然后再去碼頭買青魚,時辰須久些?!?p>  樊噲知她孝順,在市井食肆里學(xué)了各樣軟爛酥嫩的點(diǎn)心,是回去做給馮縣主吃。

  “路上當(dāng)心,別為了抄近路去走小巷子?!?p>  “知道啦,”馮嘯往籃子里碼放醬肉,寬慰樊噲道,“沈云甫再蠢,也不至于為了個外室犯下重罪。我這幾天要是被敲了腦殼折了胳膊,他不等于昭告天下,他想去吃牢飯嘛?!?p>  大半個時辰后,交接完貨品的馮嘯,走出西子樓,順著眼前這條從早市開始就熱鬧非凡的石板路,行到一家溫州人開的腌貨鋪?zhàn)忧啊?p>  “咦,女郎君,有些日子不見咯?!崩习迥镆笄诘嘏c她打招呼。

  買賣人的記性總是超群,何況馮嘯是個挺好看的小娘子,雖然這家溫州人搬來此地沒多久,并不識得隔了幾條街的樊家醬貨店,但對半個月前光顧過的馮嘯,老板娘依然認(rèn)了出來。

  馮嘯和聲道:“拿三罐‘糟白生’。”

  “糟白生”是溫州特產(chǎn),人們選取一種只有寸把長的白色小帶魚,用海鹽、糯米、糖、酒、紅曲糟制而成,里面還會放入白蘿卜絲。

  四月末是捕撈這種柳葉帶魚的最佳時節(jié),肉肥而骨未硬。故而,現(xiàn)下的六七月間,溫州鋪?zhàn)永镏鞔虻谋闶恰霸惆咨薄?p>  “小娘子,多謝你光顧我家。我們搬來都城前,還怕此地的人,不愛吃生腌呢?!?p>  馮嘯將帶魚罐子放進(jìn)竹籃,遞過銅板,一面說道:“不會啊,我們錢州人,從小就吃嗆蝦,嗆蝦就是拿白酒嗆暈后,澆上南乳、糖、醬油、醋、姜蒜調(diào)的味汁,生吃的。不過,我更愛吃你們的這個帶魚,肉嫩,糟香。過幾日入了伏,不少人會疰夏沒胃口,就靠你家的糟白生過粥啦?!?p>  老板娘聽得眉舒目展,心道這個小娘子,看著有點(diǎn)生人勿近的冷氣,一開口,很會說吉利話嘛。

  她一高興,又多塞給馮嘯一只小罐的“糟白生”:“閨女,這個送你的,不算錢。你買三罐都不還價,比那些只拿一罐還對半還價、最后又不買的,實誠幾多咯?!?p>  馮嘯也不推辭,道謝接過,告辭而去。

  她走到碼頭,找到熟識的漁民,給姑母的鋪?zhàn)佣ㄏ露畞斫锴圄~。

  付過定錢后,馮嘯提出請求:“方才腳崴了些個,可否劃我去北邊鎮(zhèn)子的鳳凰山碼頭?我付船資。”

  船家一口答應(yīng),喚來自己的婆娘,用大船邊的柴水小舟,載上馮嘯。

  船兒貼著河岸緩緩而行,馮嘯舉目岸上,熙來攘往的,都是各家酒肆飯鋪的采買伙計,或者富貴人家的廚娘、普通人家的主婦,并沒有跟著小舟的可疑人。

  忽地,馮嘯的目光,捕捉到一個挺拔的身影。

  朝陽打在他雪青色的圓領(lǐng)深袍上,為這淡雅的布料染了淺淺的金色。

  金色同樣也映著那人的臉,馮嘯即便離得遠(yuǎn),依然能辨出對方不同于越地男子的棱角分明、高鼻峻眉的五官。

  更別提幾個與他迎面相遇的小媳婦大嬸子,交匯后行了好幾步,終是忍不住回頭去瞧他。

  馮嘯的視線隨著人影移動,心語道:那不是前天的好心胡商,他穿我們越人的衣袍,比穿胡服好看多了。

  唔,他的名字也挺好聽的,穆-寧-秋。爹爹說,北燕犯闕常在秋天,因為騎兵的馬匹吃了一夏天的鮮草和豆料,壯得很。

  寧秋,不就是秋天不打仗、安寧太平的意思嘛。

  木漿撩起水波漣漪,小舟往北,行人向南,馮嘯很快就看不見穆寧秋的人影了。

  如此劃了兩炷香的功夫,馮嘯到了目的地。

  “阿嫂,問你借個斗笠,太陽大。”

  “使得使得,你們小娘子皮肉細(xì)嫩,不經(jīng)曬?!?p>  馮嘯戴好斗笠,跳上岸。

  她三拐兩拐,就到了鳳凰山腳下,熟門熟路地進(jìn)入一間柴扉小院。

  繞過供著四個牌位的前廳,她抬起手,搖了搖廊下的風(fēng)鈴,大聲道:“讀書不覺已春深,一寸光陰一寸金。”

  很快,內(nèi)院深處,一個人挪著步子走出來。

  “今天帶來的,不是‘糟白生’吧?”

  那人走到馮嘯跟前,期期艾艾地問。

  是個與馮嘯年紀(jì)相仿的后生,白皙清秀,說話帶著江州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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