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萬歷二十二年十月初的一個下午,洪天賜走在武陵山區(qū)北邊的一條山間小路上。
此時太陽就要落山,洪天賜走了大半天有些累了,就坐到路邊的一棵大樹下休息。屈指算了一下,不知不覺離開蓮花坪已有七天,去掉從蓮花坪到香溪鎮(zhèn)的兩天,走進武陵山也有五天。
可是,離他要去的地方還有很遠。
本來以為很快就能走到地方,過些天就能回去,如今看來還是太樂觀了。此時他才知道薛先生給他傷藥和蛇藥,孫先生給他銀子的用心了,看來出遠門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想想也是,自小就一直生活在大通鎮(zhèn),最遠去過鄰村。跟師父來蓮花坪也是迷迷糊糊跟著來的,一路上有師父照顧自己什么都不用管,對外出的艱辛一點都不了解。如今才出來幾天就知道出門的難處了,前兩天還能找到地方住,后兩天只能在山上住了,好在自己跟著鄰居們進山打獵時多少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出門時多了個心眼帶了獸皮,否則都不知道晚上如何度過了。
望著四周綿綿不絕的大山,洪天賜在心里感嘆一聲,自己才出來了幾天就感到不容易,水蓮姐和二牛哥他們出來了四年一定更難了,一定要盡早找到他們。
忽然感覺有些餓了,就從包袱里拿出兩天前在路上買的東西吃了兩口。
前兩天路上還能看到行人,這兩天已經(jīng)很少看見人影了。洪天賜摸著包袱里剩下不多的食物,把手里的食物又放了回去,心想,下次再走到有人的地方,一定要多買些吃的東西帶著。
就在洪天賜準(zhǔn)備起身繼續(xù)趕路時,聽到自己剛才走過來的方向傳來走路的腳步聲,洪天賜心中十分高興,因為今天一路上就沒看見幾個行人,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如果同路的話可以搭伴走一陣。
洪天賜馬上站起來,準(zhǔn)備上前打招呼。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在這荒涼的大山里,還是應(yīng)該謹慎一些,等看清來人的情況再出來打招呼也不遲,于是他來到大樹后面,想看看情況再說。
腳步聲越走越近了,不過這人的后面又傳來腳步聲,而且走路的速度很快,洪天賜伸頭看了一下,見走過來兩個人,不過從兩人的衣服上看,這兩個人不是一起的。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背竹簍的中年農(nóng)民,這個時候山區(qū)已經(jīng)很涼了,但是中年農(nóng)民卻用袖口擦額頭上的汗,看樣子應(yīng)該走了一段山路了。洪天賜還隱約聽見中年農(nóng)民身后的竹簍里有小豬仔的哼叫聲。
再看后面那人是個衣著整潔的年輕人。不過這人長著一副賊溜溜的眼睛,讓洪天賜感覺他不像好人。
年輕人追上農(nóng)民后問:“這位大哥,你的豬仔賣嗎?”
中年農(nóng)民停下來喘著粗氣問:“小哥,是跟我說話嗎?”
“這里只有你我,不跟你說話我是在跟鬼說話嗎?我問你,你的豬仔是要賣嗎?”
由于大樹兩邊的野草茂密,這兩個人都沒看到大樹后面的洪天賜。
中年農(nóng)民急忙回答:“這些豬仔已經(jīng)賣給左下村的人了,我正給人家送去。”
“能看一下嗎?”
“小哥,這小豬仔有啥好看的?!?p> “你這人可真是不開竅,我也是想買豬仔回家養(yǎng),如果你的豬仔好我可以多給錢?!?p> 聽年輕人說想買豬仔,中年農(nóng)民把背簍放下了。“小哥,你看吧,剛才我是怕天凉把小豬仔凉著。”
中年農(nóng)民把竹簍上蓋著的干茅草掀開讓這人看,這人看著看著突然伸手掏出一只小豬仔,還手一滑把小豬仔掉在地上。
小豬仔摔得叫了一聲,往旁邊的草叢里跑去。
中年農(nóng)民一看豬仔跑了,馬上伸手去抓,可是小豬仔通體光滑他沒有抓住,一著急還摔了一跤,等他爬起來豬仔跑已經(jīng)鉆到濃密的樹叢里了。中年農(nóng)民趕緊去追,可是小豬在草叢里跑得很快,中年農(nóng)民越追越遠。
年輕人看中年農(nóng)民追豬仔走遠了,低聲罵了句:“這個傻瓜!”背上竹簍就走。
原來這個年輕人耍了一個騙人的把戲,以看豬仔為名故意放跑一個,等中年農(nóng)民去追時,他趁機把其余的豬仔拿走了。
年輕人的舉動被洪天賜看得一清二楚,知道這個家伙是個騙子。其實這個年輕人說要買豬仔時洪天賜就有些懷疑,因為怎么看他也不像一個自己養(yǎng)豬的人。
年輕人走出不遠,就感覺身后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以為那個中年農(nóng)民回來了,嚇得哆嗦了一下,急忙回頭去看時發(fā)現(xiàn)并不是那個中年農(nóng)民,而是一個身材瘦弱的小伙子,他這才松了一口氣,換上一副嚴厲的面孔問道:“你是誰?有什么事兒?”
“這些豬仔不是你的,你為啥拿走?”
“你憑什么說這些豬仔不是我的,你是什么人?”
“我剛才就在那棵大樹后面,這里的情況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敢不承認?”
“哎,你是哪來的小子?敢污蔑老子拿別人的東西,不怕老子我打扁了你!”這個家伙開口罵人。
見這個人如此無賴,洪天賜也生氣了?!膀_人東西還不講理,真是賴皮?!?p> “你算是說對了,老子就是賴皮,如果不想惹麻煩就趕快給我滾!”因為怕那個中年農(nóng)民馬上回來,這個人罵了一聲轉(zhuǎn)身要走,被洪天賜一把拉住了。
“站?。“沿i仔放下再走?!?p> “他媽的,老子現(xiàn)在沒工夫跟你啰嗦??鞚L,要不老子就真不客氣了?!?p> 看這人蠻橫的樣子,洪天賜心里還真有些發(fā)怵,但還是鼓足勇氣說:“不客氣還能怎么樣?只要你把豬仔放下,我就當(dāng)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
“媽的,你想充英雄嗎?”這個家伙嘴里罵著,突然起腳向洪天賜踢來,動作又快又狠,好在洪天賜有所準(zhǔn)備,身子一閃躲開了。也許是洪天賜的反應(yīng)出乎這家伙的意料,先是愣了一下,馬上連著又踢了兩腳,不過還是被洪天賜躲開了。
雖然沒有被踢到,但洪天賜還是被這個蠻不講理的家伙激怒了,很想回擊他一下。不過洪天賜是頭一回出遠門,又是在遠離家的地方第一次碰上這樣的無賴,心里多少有些發(fā)怵。再加上他對自己的武術(shù)缺少自信,也不了解對方的實力,不知道對方?jīng)]踢到自己是因為背著竹簍行動不便還是沒有使出全力,而自己接下來還有重要的事要辦,這件事還是忍一忍為好,因此忍下了。
這個家伙把洪天賜的謹慎當(dāng)成了膽怯,更來勁兒了,一伸胳膊把背簍放到地下,罵道:“還不滾蛋,看老子我打扁了你?!笔帜_并用向洪天賜打過來。
剛才這家伙背著背簍確實有些放不開手腳,此刻他放下背簍后立刻氣勢大增,進攻的威力也大了許多,讓洪天賜十分緊張。
不過洪天賜招架了幾下后感覺這家伙的招式很普通,而且反反復(fù)復(fù)就是那么兩招,并且因為洪天賜一直退讓后有些囂張,門戶的漏洞很大,就試探著使了一招三十六路連環(huán)腿的招式,俯身向?qū)Ψ降男⊥葤吡艘荒_,這家伙一只腿正騰空向洪天賜踢來,被洪天賜一腳提到另一條腿上,登時失去重心,噗通一聲摔了個大跟頭。
這是洪天賜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跟人打架,因為之前要不就有同伴在場,要不就在自己家附近,心理上總有依賴,而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所以洪天賜一開始還有些打怵,沒想到自己一招就得手了,心里一陣激動,頓時信心大增。
這家伙被這一摔給氣壞了,爬起來大罵:“好小子,有兩下子,剛才是你爺爺我沒注意,有本事再給你爺爺來一次?!庇譀_洪天賜過來了。
一旦不再懼怕對手,洪天賜的心態(tài)馬上發(fā)生了變化,決定再給他一點顏色,就故意示弱向后退了兩步,然后照方抓藥,又給他來了一腳,再次把他踢倒在地上。
第二次被洪天賜踢倒后,這人知道面前這個瘦弱的小伙子不好惹,不過嘴上并不認輸,依然罵著:“好小子,有兩下子,不過老子還絕招沒使,來吧,我讓你領(lǐng)教一下我的絕招。”
“好吧,我就看看你有什么絕招。”洪天賜說著向這人逼過去。這人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再交手也只能吃虧,只好后退著想辦法。
等這人退過他放背簍的地方,洪天賜迅速地過去拎過背簍放到自己肩上。
拿到了背簍后,洪天賜的想法馬上變了,不想再跟對方打斗,而是想把對方嚇走算了。畢竟自己在這里人生地不熟,還是少惹麻煩最好,于是說:“還不使出你的絕招嗎?我可要使出我的絕招了,看咱倆誰的絕招厲害?!闭f完又向前走了兩步,給對方施加壓力。
這家伙果然吃不住勁兒了,轉(zhuǎn)身跑開了。
洪天賜見這個家伙被嚇跑了,趕緊背著背簍往回走,因為他的包袱還放在大樹下面,弄丟了可不得了??墒撬吡藥撞胶蟾杏X身后有聲響,猛地一轉(zhuǎn)身,竟跟剛才那個家伙來了個面對面。原來這家伙賊心不死,想偷偷在洪天賜后面報復(fù)一下,沒想到被洪天賜察覺了。
洪天賜生氣了,放下背簍厲聲說:“怎么,還想再打一架嗎,來吧!”
這家伙轉(zhuǎn)身又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喊:“小子,得罪了爺爺我沒你的好處,你等著?!比缓笠涣餆熍軟]影了。
洪天賜急忙回到大樹下,一看自己的包袱還在,這才松了一口氣,坐在樹下繼續(xù)休息。過了一會兒那個中年農(nóng)民回來了,懷里抱著那個小豬仔,他怕小豬仔給凍著還把棉衣脫下來包在小豬仔身上。回來后不見了那個人還有些奇怪?!鞍?,小哥人呢?”
“大哥,剛才你受騙了,那人是個騙子?!焙樘熨n把剛才的經(jīng)過跟他說了一遍。
中年農(nóng)民這才恍然大悟,急忙給洪天賜作揖道謝:“哎呀,這個小哥,真是太謝謝你了。賣豬仔的錢是還賬用的,要是被人騙了就麻煩了?!?p> “不用謝。大哥,沒事我就走了?!?p> “等一下,小哥。你這是要到哪里去?”
“我要趕去桐山鎮(zhèn)。現(xiàn)在天快黑了,我得趕快趕路了。”
洪天賜背上自己的包袱就要走,中年農(nóng)民把他叫住了?!靶「纾愕纫幌?。”
洪天賜停下腳步問:“大哥,你還有什么事嗎?”
“這里離桐山鎮(zhèn)還遠得很呢,再往前走就很少有人家了,可能要在山里過夜了。這一帶山里不但有野獸出沒,還常有山賊打劫,再說前面的山路白天都不好走,晚上就更難走了,最好不要連夜趕路。我家就在前面,如果不嫌棄你可以到我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p> 洪天賜昨天晚上就是在野外住的,雖然有獸皮還是感覺非常冷。心想天黑后再找不到人家又要在外面吃苦了,萬一真的碰上野獸或者山賊就更麻煩,到這個大哥家住一晚也好,就答應(yīng)了?!按蟾?,這可要麻煩你了?!?p> “這是什么話,感謝你還來不及呢?!?p> “大哥,怎么稱呼你?”
“哎呀,忘跟小哥說了,我叫閔大寬,家里有一個老父親,一個婆娘和三個娃,在前面的村里種田。小兄弟,你怎么稱呼?”
“閔大哥,我姓洪?!?p> “好,洪老弟,咱們走吧?!?p> 洪天賜跟閔大寬一起往他家走去。走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剛才那個家伙了,就問:“閔大哥,剛才那個家伙是這附近的人嗎?”
“好像趕集的時候見過,不過想不出是哪個村的了?!?p> “閔大哥,這里的山賊很多嗎?”
“多,有好幾伙。其中最有名的一伙叫武陵七鬼,經(jīng)常在山里搶劫過路的人?!?p> “武陵七鬼?怎么叫這么個嚇人的名字?”
“這些人搶劫時都把臉抹黑,自稱是武陵七鬼?!?p> “有人知道他們是哪里人嗎?”
“沒人知道。不過這幫家伙對這一帶很熟,應(yīng)該就是附近大山里的人?!?p> 洪天賜想了一下明白了?!伴h大哥,我知道了。這伙山賊把臉抹黑除了嚇唬人,還有一個目的是不讓熟人認出來,用武陵山這么大的名字也是不讓別人猜出他們是哪里人,看來這幫山賊就是這一帶的人?!?p> “洪老弟猜的很有道理?!?p>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一個小山村。
這個小村子在一個平緩的山坳里,有一大片農(nóng)田和二十幾戶人家,一片破破爛爛的房子。洪天賜跟閔大寬來到一個矮小破舊的房子前面,院子里有一只大狗在看家,窗戶下堆著一大堆各種竹編,看上去手藝不錯。
離房屋還有幾丈遠閔大寬就喊起來了:“孩子他媽,來客人了?!?p> 隨著喊聲房門一開,稀里呼嚕跑出三個小孩圍在閔大寬身邊,都用驚奇的目光看著洪天賜,看來他家應(yīng)該很少有外人來。
洪天賜看三個孩子都穿著破爛不堪的棉衣,最小的孩子也就三四歲,凍得小臉通紅,鼻子下面淌著兩道鼻涕。
閔大寬沒有先讓洪天賜進屋,而是先把背簍里的豬仔放進側(cè)面的一個屋里,過了一會兒才有一個女人走出門來,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補丁但很干凈,洪天賜知道這應(yīng)該就是閔大寬的老婆。
看他家三個孩子的破爛衣服和閔大嫂的干凈衣服,洪天賜明白了,閔大寬一家一定過的不寬裕,女人在家里沒什么像樣的衣服穿,來了生人男主人趕緊通知一聲,好穿一件體面的衣服出來見人。
洪天賜上前打招呼:“大嫂,你好?!?p> 閔大嫂用疑惑的眼神打量洪天賜,閔大寬趕緊介紹說:“這是我在山上剛認識的洪老弟,要不是他今天咱家的豬仔就被人騙走了。”
聽閔大寬這樣說,閔大嫂面露笑容,趕緊往屋里讓洪天賜。洪天賜走進屋子,看見屋里還有一個老人,坐在屋子中間的火塘邊取暖,看見洪天賜進來了,向洪天賜點了下頭,把身邊的一個小木凳推過來,示意洪天賜坐下取暖。
洪天賜看屋里除了一張舊桌子和幾張破凳子外,沒有其他家具,倒是一架紡車很顯眼。屋里很干凈,顯示女人很勤快,只是一眼就看出非常窮。
閔大寬把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說了一遍,閔大嫂又千恩萬謝的跟洪天賜道謝,連屋里的老人都對洪天賜微笑致謝。
“哎呀,今天可太感謝洪老弟了。我家這個漢子憨得要命,幸虧遇上洪老弟,要不然被人騙了還不知道呢?!?p> 洪天賜問:“大嫂,我看外面莊稼地很多,可是家家的房子都很破,是不是種田不掙錢?”
“不瞞洪老弟,現(xiàn)在官府的稅一年比一年重,而且官府不收糧食,只收現(xiàn)銀。過去一旦米麥的賦稅折合銀兩是兩錢五分,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一兩了。官府的徭役也沒完沒了,原先只要出勞力就行,后來也改收銀兩了,現(xiàn)在不但收了銀兩,勞力照樣還要出,而那些大戶跟官府關(guān)系好,不用服徭役,干活的都是我們這些老百姓,現(xiàn)在官府三天兩頭找人去干活,老父親的身體不好,有些重活兒只能讓你大哥去,家里的田只能是我和老父親勉強種著,年景好還湊合,年景不好就困難了?,F(xiàn)在家里這三個娃一天比一天能吃,如果年景稍微差一些,除了交稅連糊口都不夠了。唉,真不知道以后這日子怎么過了?!?p> “女人就是嘴快,跟洪老弟說這些干啥,一會就該吃晚飯了,還不快去給洪老弟做飯去?!?p> 閔大嫂抱歉的笑了一下,說:“洪老弟,你先坐著。”起身要去做飯。
洪天賜急忙站起來阻攔?!按笊?,你家也不寬裕,就別忙了?!?p> 閔大寬把洪天賜按住了?!昂槔系?,客人來了哪能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你大嫂能干,家里還養(yǎng)了豬和鴨子,日子總能過得去,不過就是節(jié)儉些罷了。你就別客氣了,否則我們過意不去?!?p> 閔大嫂很能干,不一會兒就從灶房傳出香味。因為今天來了客人,她特意用留著過年吃的臘鴨做了一盤菜。等飯菜做好了,閔大寬把老父親扶到桌邊,幾個孩子馬上跟著圍過來,大家就開始吃飯。
三個孩子看見桌子上有鴨肉,爭搶著用筷子去夾,被閔大嫂訓(xùn)斥一句,老老實實地坐著不動了,眼巴巴地看著閔大嫂把鴨肉夾到洪天賜的碗里。這讓洪天賜怎么能吃下去,把鴨肉全給閔大寬的老父親和三個孩子夾過去??慈齻€孩子吃的非常香的樣子,心里稍微寬慰了一些。
閔大寬和閔大嫂十分過意不去,逼著洪天賜吃了一塊,臉上的表情才自然了一些。
為了讓閔大寬夫妻自然一些,洪天賜趕快轉(zhuǎn)移話題:“閔大哥,村子周圍的田地都是村里人的嗎?”
閔大寬回答說:“別看田地多,除了我家的幾畝地,還有其他幾家村民的十幾畝地,剩下的都是大戶家的。現(xiàn)在村里自己有地的村民只有五家,其余的都是大戶的佃農(nóng),他們的地都投獻給大戶了。還有兩戶村民欠稅太多,干脆把地扔下跑到外面去謀生了。”
“自己家的地為什么都不要了?”
閔大嫂給洪天賜解釋說:“洪老弟你不知道,現(xiàn)在大戶跟官府有關(guān)系,可以隱瞞田畝少交稅,咱們普通村民可沒辦法少交,老百姓的稅就越來越高。有些村民欠收交不上稅,只能先欠著,實在拖不過去了就只能找大戶借錢交稅。萬一第二年收成再不好,借的錢利息又高,就只能賣地還賬了。有些村民就把田地投到大戶名下,自己給大戶當(dāng)?shù)钁簦m然要給人家做牛做馬,但至少可以養(yǎng)活家人。有些村民欠債太多,賣地賣房也還不上,干脆就舉家逃走了?!?p> 閔大寬接過話來說:“我們家的祖輩對田地看的很重,現(xiàn)在老人還在,我們再怎么難也要把種地維持下去,否則在老人這里說不過去。再說把地投給財主,全家也就成了財主的奴才,要打要罵全憑人家,也不是好過的日子?,F(xiàn)在你大嫂能干,不但幫著種地,還養(yǎng)了豬和鴨子。老父親也勉強能下地,他還有一手竹編的好手藝,編出來的東西很受城里人喜歡,靠這些我們還可以賣一些錢。再過兩年孩子門也能幫著家里干活了,眼看著就有盼頭了,日子總能勉強維持下去?!?p> 閔大嫂聽丈夫夸獎自己十分高興,反過來夸獎自己的丈夫?!澳愦蟾缇瓦@點好,人肯吃苦,不喝大酒又不好賭,要不這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p> 閔大寬在旁邊嘿嘿地傻笑。
洪天賜又想到一個問題?!伴h大哥,既然自己能養(yǎng)豬,為什么要把豬仔買了?”
“不瞞洪老弟,去年我在山里撿了一頭不知道哪里跑出來的小豬仔,就拿回家養(yǎng)了。去年收成不好,欠了官府的稅錢,只好跟大戶借了一些??墒悄切╁X利息太高了,而且人家只收現(xiàn)錢不要糧食,今年糧食價格不好,糧食還沒有全部賣掉,馬上就要到年底了,就把大豬賣掉了,還不夠還賬,就想把剩下的小豬仔也賣掉還賬。再說豬吃的太多,現(xiàn)在人都吃不飽哪有剩菜剩飯喂豬,靠老父親和三個孩子打豬草喂豬也不是辦法,就不準(zhǔn)備再養(yǎng)了。”
聽到這些洪天賜心里動了一下?!按笊?,怕是欠了很多錢了吧?”
“可不,算上已經(jīng)還完的,剩下的也有將近二兩銀子了?!?p> 洪天賜心想,二兩銀子對普通農(nóng)戶來說可是一大筆很大的錢,閔大哥一家很難還上。
閔大寬又訓(xùn)斥閔大嫂:“臭婆娘,跟洪老弟說這些干啥。洪老弟,吃菜?!庇职褞讐K鴨肉夾到洪天賜碗里。
洪天賜不顧閔大嫂和閔大哥的反對,又把碗里的鴨肉夾給三個孩子,看三個孩子狼吞虎咽吃肉的樣子,洪天賜感覺很心酸,自己家養(yǎng)豬養(yǎng)鴨,可是平時卻舍不得給孩子吃,閔大寬一家的生活實在是太苦了。
“洪老弟,不知你到桐山鎮(zhèn)干什么?”閔大寬問。
洪天賜回答說:“我要去桐山鎮(zhèn)一帶找人?”
閔大寬聽了有些擔(dān)心?!叭ネ┥芥?zhèn)的路還很遠,沿途還常有強盜搶劫,洪老弟可要多加小心。我還聽說桐山鎮(zhèn)那一帶這幾年常有流民暴亂,官府經(jīng)常在那邊清剿,洪老弟去那邊更要多加小心?!?p> “大哥大嫂,我會小心的。”洪天賜從閔大寬的話中知道自己的方向沒有錯。
晚上,洪天賜跟閔大寬家的三個孩子擠在一起睡,閔大嫂把家里最好的被子拿給洪天賜蓋,這條縫縫補補的棉被雖然很破了,但讓洪天賜感覺非常溫暖,可是他躺了很久也睡不著。自己從小在大通鎮(zhèn)生活,雖然幸苦但日子過得下去,到蓮花坪后感覺山民的生活已經(jīng)很艱難了,沒想到靠種田為生的閔大哥一家生活的更不容易?!?p> 第二天一大早洪天賜就要動身,臨行前他從包袱中拿出五兩銀子塞到閔大寬手中?!伴h大哥,我身上帶的銀子太多了,拿著也不方便,就先放在你這里,你有急用可以先用著,我日后什么時候回來你再還我?!?p> 閔大寬和閔大嫂這一輩子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么多銀子,全都傻眼了。閔大寬雖然憨厚,可是他明白洪天賜的用意,無論如何也不肯收,閔大嫂也在一邊推辭。
洪天賜說:“我后面還要走很遠的山路,這些銀子帶在身上不安全,放在你家更安穩(wěn)些。再說我身上帶的錢足夠我路上用,你就替我拿著吧,別讓外人看到了?!?p> 也許欠債的壓力太大了,或者閔大寬沒有理由再推辭,就把銀子接下了?!昂槔系?,謝謝你信得過我們。辦完事你一定到回來,銀子我一定原數(shù)還給你。”
洪天賜轉(zhuǎn)身要走,閔大寬把他喊住了。“兄長我再囑咐你一下,一個人走山道很不安全,最好搭伴一起走,互相有個照應(yīng)?!?p> 跟閔大寬一家告別后,洪天賜又走上山路。想到銀子可以幫他們一家,心里感到無比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