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她敲開了任瓶兒的門。
那時候任瓶兒剛剛卸了妝容,褪去人前的艷麗,素面朝天的她,確實有種水出芙蓉的好看,她打開門看見林依,皺了皺眉。
也是,林依第一次去找她,發(fā)生了暗格事件,段煜死了;她第二次來到這里,長安動亂,天子遇刺;那么......這次來,又會發(fā)生什么呢?
她想了想最近長安發(fā)生的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依,極其不樂意的放她進來了。
林依進屋后也不著急坐下,而是站在木窗旁邊,雖然她平日里的話就不多,冷冰冰的,但任瓶兒還是覺得此時的她比平時低沉。
任瓶兒不明所以,直到在她身上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他們是靈物,對氣味的記憶和識別比人類敏感的太多了。
她心中一慌,更加覺得不對了,她死死抓住林依的手臂,原本微微松開些的眉又皺起來了,問:“你剛才......去哪里了?”
林依長長舒出一口氣,轉(zhuǎn)過身來,把手中的荷包遞給任瓶兒。
任瓶兒看見荷包,整個人都不好了,那雙不再純粹的眼睛此時紅了一圈,手緊緊捏著那個荷包,身體微不可查的顫抖,半響之后,她才輕輕的問出來:“他呢?他在哪里?為什么不來見我?”
林依看著她的眼睛,還是決定跟她說清楚,她是他們中的一部分,土妖明誠也好,林依自己也罷,都沒有權(quán)力替任瓶兒做出任何選擇,也不能剝奪她知道一切的權(quán)力,她想,明誠在死之前給她這個荷包,也是這么想的吧。
任瓶兒聽完之后已經(jīng)站不住了,跌落在林依的面前,她哭了很久,才幽幽的問:“他走的時候......看見我跳的舞了么?”
“看完了,撐到一曲舞終,笑著消散的?!?p> 任瓶兒扯出了一個笑,點著頭說:“那就好,那就好......”
她的這個狀態(tài)明顯不對,林依不太放心的蹲下來,硬邦邦的問:“你之后打算怎么辦?”
任瓶兒把臉上的淚水抹干,吸了吸鼻子,輕輕吐出三個字:“去陪他?!?p> 林依看著她良久,安靜了約莫半炷香左右的時間,最終開口說出一個字:“好?!?p> 她沒有再說什么,推了門直接出去了,但任瓶兒知道,這個人心情不怎么樣,如果要形容的更確切些的話,那大概是——感慨良多吧。
林依回到低語樓門口,看著坐在屋檐上的冥翼,出聲問:“還下得來么?”
冥翼笑了,一臉你看不起誰呢的表情,輕飄飄的落地,原本是個很瀟灑的下落姿勢,卻在還沒有站穩(wěn)的時候崴到腳了,歪了一下,他的笑頓時僵硬,心里想的是:草,丟臉丟大了。
林依一言難盡的看著他。
然后從袖子里拿出兩瓶藥,淡聲說:“左邊那個是止痛的,右邊是消炎的,每樣三顆,現(xiàn)在就吃?!?p> 冥翼拖著調(diào)子“哦”了一聲,抬頭就看見林依那殺人的表情,頓時什么都不敢說了,乖乖的把藥吃了。
他看了一眼踏雪別院那邊,忽然說:“吳質(zhì)那小子干的不錯,已經(jīng)把那些學子安頓好了。”
“嗯?!?p> 冥翼的目光再次落在林依身上,忽然覺得這個人太孤獨了,永遠都是這種冷若冰霜的模樣,高興也好,難過也罷,如果不是熟悉到一定的份上,還真的不容易看得出來;永遠都是隔離在人群之外的樣子,別人的悲歡離合似乎和都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她自己的情緒也沒有人能理解。
好像她來到紅塵中走這一場,到頭來還是一塵不染。
這種念頭在此時此刻尤其的強烈,他想把這個人拉進一場熱鬧里,然后......最好永遠都不要出來了。
所以,他喝了一口酒,歪著頭瞇著眼問:“丫頭,逛街么?”
此時不夜城的雪已經(jīng)停了,雙腳踩在地面上松松軟軟的,映著這里的大紅燈籠,竟生生有一種“瑞雪兆豐年”的意境來。
林依背著手,半響后,點了點頭。
身旁不知是哪家的孩童跑過,留下一連串的笑鬧聲,風中不僅只有花香,還有糖人的甜膩味,前面不僅有胸口碎大石的,還有噴火的雜耍,引得眾人連連喝彩。
林依還是一聲不吭,就這么走在這片熱鬧里,那雙眼睛里映著不夜城的火光,亮的驚人。
那是冥翼見過的,最美的眼睛。
他想,這個人喜歡熱鬧。
喜歡看孩童們玩鬧,好像他們只要跑著,鬧著,就能把這最簡單的開心傳給她一樣;喜歡看百姓們富足,好像只要他們笑著,閑散著,就能把這最平凡的幸福帶給她一樣;喜歡看這繁華盛景,好像只要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就能把這最璀璨的星辰印在她的心里。
可是......有光的地方就有暗。
他們沒有走多久,就聽見遠方的巷子里傳來慘叫聲,隨之而來的是彌漫的血味。
他們沒有再往前,別人的恩恩怨怨,他們管不了,也管不過來,這樣的事情,在不夜城,幾乎每天都在發(fā)生。
林依在一棵樹下站定,忽然叫了一聲他:“冥翼?!?p> 冥翼有些愣怔的轉(zhuǎn)過頭。
不夜城中有一棵鋪天蓋地的銀杏樹,初建不夜城時,是要把它砍了的,但奇怪的是,那些匠人發(fā)現(xiàn)這樹砍不斷,移不動,折騰了好久一無所獲,上報給官府之后,由官府特批,留了下來。
它不知道活了幾百年,每逢許愿必靈,福條愿牌掛了一樹,其間穿插著大大小小的祈福鈴鐺,成了人們口中的神樹,遠遠看上去樹頂金黃如霞,樹下紅色垂絲,華蓋亭亭,風吹過,鈴聲陣陣。
林依就這么站在樹下,在這不夜城最著名的景色里,轉(zhuǎn)過頭,極為認真的叫了他:“冥翼?!?p> 冥翼的心尖一跳,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那模樣,那語氣,和多年前在枕星閣頂一般無二。
“冥翼,我們反了吧?!?p> 這句話忽然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那時候聽見這句話的第一反應(yīng)是震驚,但更多的是感慨和意料之中。
他瞇著眼,走進那片景色里,鬼使神差的問:“丫頭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