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境”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起來,那些幻化出來的假山流水再也維持不住,山石滾落,曲水倒流,那些用來裝點的鮮花綠草如沙子一樣散了,桌案上的杯盞碎了一地,汩汩黑色的濃稠液體從地底冒出來,溢出陣陣腥味,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東西,眾人慌慌忙忙,避無可避。
林依已經(jīng)和那管家打起來了,在境里面,整個世界都是管家的,便是那貓妖都可以弄出點鬼手,沼澤,樹藤之類的東西以作阻攔,但這個管家卻沒有,而是直接以拳腳和林依硬碰硬。
林依躲過那帶著風(fēng)聲的一踢,還了對方一掌,下腰時扭頭叫了一聲“楊時!”
先前在紙條里林依還給他傳了別的內(nèi)容,習(xí)武之人對一些東西最為敏感,楊時會意,一眼看出在這動蕩的境里面那些是不動的,當(dāng)即帶著鐘成楚義封他們安頓在那片地上,自己又去尋找第二個這樣的點,安頓第二批人……
這邊吳質(zhì)也沒有閑著,做著和楊時一樣的事情,不過他沒有練過什么武功,大多數(shù)都是他在找,而在動亂之際飛身來到他身邊的那個錦衣公子去擼人,那錦衣公子在擼人的時候還不忘時不時回頭看一下吳質(zhì),以確保他的安全。
“衛(wèi)錚,這邊?!?p> 林依在拳腳風(fēng)聲里隱約聽見這么一句話,衛(wèi)錚……她皺了皺眉,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手掌下杵著的這塊石頭也是假的,林依受力一空,憑借著腰腹的力量翻身,左腿踢了一腳那快要散架的桌案,身體輕飄飄的往后退,桌案受力攔了緊追不舍的管家一道,林依闔眼讓內(nèi)力下沉,仔細(xì)辨認(rèn)著周圍的情況,又提氣,成功讓自己站在草坪上相對穩(wěn)定的點上,轉(zhuǎn)過頭去,卻不見那管家了。
再低頭時,林依的腳下已經(jīng)不是草坪,而是荷花獄里面,唯一的落腳地——那寬大到不正常的荷葉。
楊時把楚義封他們安頓得很好,現(xiàn)在也站在荷葉上,被嚇得面無血色,但是毫發(fā)無傷。
草根書院的人都在這附近的荷葉上,便是以林依的目力,也只能看清楚他們,再遠(yuǎn)一些的,就只剩下三三兩兩的黑色圓點了。
而在草坪消失前的最后一秒,那個叫做衛(wèi)錚的錦衣公子帶著吳質(zhì)落在了林依旁邊,所以此時他們在同一片荷葉上。
兩人看著林依,神色各異。
吳質(zhì)若有所思,衛(wèi)錚有些詫異,不過這點詫異也是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忽然,吳質(zhì)開口了,問的卻不是林依:“錚,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衛(wèi)錚沒有回答。
這時候林依總算能理解為什么吳質(zhì)對著自己神色如常了,因為他的朋友衛(wèi)錚和自己一樣,身上有一股煞氣和殺意,這樣的人都不怕,對著收斂起來的林依自然不會覺得有什么了,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人,應(yīng)該是上過戰(zhàn)場的,雖然錦衣華服,氣質(zhì)卻和白赴,冥翼,楊時,甚至是霍韌都不一樣,有種獨屬于戰(zhàn)場的殺伐之氣,剩下的幾分,就是孤僻了。
***
此時境的外面,霍家本家大堂內(nèi),氣氛也是這般的劍拔弩張的。
境里面沒有出現(xiàn)的六大世家和朝廷元老此時都聚在這里了,一整座霍府被霍韌的兵緊緊圍住,插翅難逃。
霍老太爺指著霍韌恨鐵不成鋼的說:“你……你小子,便是叛出霍家了,照樣帶著霍家的姓,你……怎么敢?”
霍韌不是個能言善辯的性格,抿著唇不說話。
他為著今日準(zhǔn)備了很多年,那些或許連霍家自己都忘記掉的陳年舊賬,確實是該討回來了。
他的目光落在屋外,心里想著:解決掉一個禁軍要那么久么?怎么還沒有來?
他的拇指摩擦著身側(cè)的劍,下令:“霍家拐賣幼兒,私售鹽鐵,偷換兵器,勾結(jié)外邦,欺君罔上,今人證物證俱在,帶走!”
畢竟是大家族,霍家主見過的世面不少,此時還能安坐在廳堂之上,唯一的動作就是品了一口茶后放下杯子,淡聲說:“霍家?豈是無知小兒能污蔑的?”
“哈哈哈哈哈……”
霍韌一句話的時間里,冥翼已經(jīng)趕回來了,此時正斜坐在屋頂上,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一邊笑著一邊重復(fù)著反問眾人:“污蔑?”
他的手搭在曲起來的腿上,指尖掛著不知從哪來的兩壺酒,目光落在遠(yuǎn)山那邊,聲音很輕,但明明白白的落在眾人的耳里:“都半截入土的人了,還這么不知廉恥?!?p> 看見這個人,在座的各位都從椅子上彈起來,皺著眉……
本就不善言辭的霍韌此時簡直不想在這里呆著了,瘋狂給冥翼使眼色,讓他不要那么囂張,見那人直接不放在心上,他索性別開臉去,白眼直接可以翻上天,這種反應(yīng)簡稱“無語”。
“霍韌,你居然勾結(jié)朝廷欽犯!老夫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欺君罔上!”
冥翼依舊坐在屋頂上,理了理袖子,帶著笑意道:“朝廷欽犯?難為霍家主還記得我這個朝廷欽犯……”他的手腕一翻一轉(zhuǎn),面前就出現(xiàn)了一柄銀白色的長刀,外面的人不知道,可六大世家卻是清楚得很,這位俗稱“白衣惡鬼”的人雖然隨身帶著刀,但幾乎不用,他殺人時甚至可以坐在那里優(yōu)哉游哉把一壺酒喝完,只要他身邊的,所有帶靈的東西,都可以用,用不著他親自出手。
所以這柄刀,只飲過那么寥寥幾次的血,其中最著名的一場,莫過于開光的那次,但其實只死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是當(dāng)今皇帝唯一的兒子,當(dāng)朝太子,沈宸澤。
刺殺當(dāng)朝太子,還成功了,不小心讓皇位的傳承沒了人選,這就是朝廷追捕冥翼的直接原因。
他勾起嘴角,轉(zhuǎn)著刀柄玩,輕描淡寫的說:“當(dāng)年的太子我殺得,如今的霍家我也滅得?!?p> 在座的眾人沒人敢把這句話當(dāng)做玩笑,他們都知道,這個人說到做到。
霍家主皺起眉頭,指了指不夜城的方向,沉聲道:“老夫記得,今年祝豐宴還來了幾個好娃子,不知冥大人可認(rèn)識他們?”
果然是拿人做人質(zhì)。
冥翼又笑了,仰天大笑,笑聲里明明白白帶著諷刺,忽然飛身落在地上,背著手問霍家主:“你可知我為何會對霍家發(fā)難?”
他把刀插在地上,蹲坐在旁邊的假山石頭上,喝了一口酒:“十年前老子就說過,這天下是他沈關(guān)山的也好,還是你們六大世家的也罷,都與我再無關(guān)系,自此歸隱江湖,天寬地闊?!?p> “但架不住有人賊心不死,非要上趕著找死?!焙韧昴菈鼐?,他一個反手,酒壺正正砸在霍家主腳邊,碎瓷塊遍地都是,眾人一個哆嗦,聽見那人接著說:“我這人別的優(yōu)點沒有,就是記仇?!?p> 先是壟斷各家藥鋪的岑黃,讓霍瓊病入膏肓無藥可用,再以此逼迫霍韌繼續(xù)為霍家做事,又安排霍韌找上高寧,以低語樓滿樓花靈要挾,又是下毒又是圍捕的,最終導(dǎo)致了高寧慘死。
他可以獨自面對來自朝廷,六大世家,還有枕星閣的風(fēng)霜刀劍,但接受不了朋友殞命,以及連人都不是的東西要挾他。
換句話說,他們這幾次,算是觸及了他的底線,他不會忍,也不會再躲。
此計不成,他們又查上了青城山,打算對那群山間的少年動手,正是因為知道這些,天地一身輕的冥翼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高調(diào)的站在這里,他抽出地上的刀,淡聲說:“據(jù)我所知,你家的罪孽應(yīng)是不少,老子說過不插手朝廷的事,說話算話。兩條路,第一,跟著他認(rèn)下這些罪責(zé),之后是流放還是處斬由大理寺和刑部定奪;第二,若你們拒不配合,那老子就只能失言一次了,活動活動筋骨?!?p> 他瞥了霍家主一眼,漫不經(jīng)心的補(bǔ)了一句:“哦,就不要指望著這個時候那位還能趕來收拾場面了,這幾天我回去看望了一下他老人家,沒個四五天他是走不出來的?!?p> 這回霍家主是真的一震,不可置信的看著冥翼:“那可是你的師父!”
冥翼冷笑一聲,沒再說話。
場面一度僵持著,最后還是霍韌開口問:“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