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全黑了,整個乞丐小院也安靜下來,只有幾只蛐蛐躲在草叢里叫個不停。
林依很累,身體上的,心理上的,這么一天折騰下來,她現(xiàn)在提不起一點精神,但是要她真躺在床上,她又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只能披了衣服起身,干坐在廊下看星星。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而現(xiàn)實卻是——她的的確確在爺爺頭七的最后一天里穿到了這里,遇到了詭異的境,奇怪的小孩,現(xiàn)在還被莫名其妙的軟禁在這個院子里。
但不論是什么情況,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嘆了一口氣,強打起精神,在星空下練起了氣功,現(xiàn)在能讓她踏實一點的,就是在老爺子的逼迫下練的這身功夫了,只是這具身體太過孱弱,想要恢復(fù)原來的本事,得花費一番功夫。
炒豆子的聲音此起彼伏,如同鼓點……
天將亮未亮,林依收回最后的動作,推開房門。
屋內(nèi)沒有燭火,一片漆黑,血腥味撲鼻而來,帶著濕意和熱意。
推門的手頓了一秒,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漫不經(jīng)心的垂下。
門鎖落下的瞬間,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喉嚨——快速而精準(zhǔn)。
長長的睫毛撲扇,她左手捏著那人的手腕,轉(zhuǎn)身一拽,那人站立不穩(wěn),半跪在地上,雙手被林依縛在身后,背脊被她的膝蓋抵著,動彈不得。
同樣的,反應(yīng)和速度無話可說。
一時間掙脫不開,冥翼索性不再動了,原本飛揚的頭發(fā)遮住他半張臉,他說:“沒良心的丫頭,也不看看誰救的你!”
林依:“......”
你要臉不要?
他那是救嗎?他那分明是良心過不去。歸根結(jié)底,那貍貓的殺意是他激起來的,他甚至還想見死不救,只是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又出手破境。
林依“呵”了一聲,瞟了他一眼,態(tài)度諷刺。
冥翼歪著頭,心想你怎么那么聰明呢?
但是現(xiàn)在這滿身的傷讓他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氣,不過能犟兩句嘴而已,很快就敗下陣來,他輕嘆一口氣,問:“丫頭,有金瘡藥么?”
林依感受到周圍的殺氣漸漸散去,而且面對一個受傷的冥翼她還是有信心的,便放開他,坐在床邊,用一種“你在說什么鬼話”的眼神看著他,冷漠無情的回答:“沒有?!?p> 冥翼直接氣笑了,扯著傷口一陣一陣的疼,聲音低低的,大概是氣息不足,這樣一來血流得更猛了,地上一大片紫紅色,乍一看觸目驚心。
林依半垂著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冥翼打算自暴自棄的時候,她隨手扯了幾片草葉,放在掌心揉碎,一把按在他的背上。
“我——你——”這力道不輕,冥翼疼得說不出一句整話,若不是那股涼意上來止住了部分血,他差點以為身旁的人在搞偷襲。
窗臺上和墻角邊的綠植郁郁蔥蔥,是三吳按照林依的囑咐才布置的,不懂藥理的人只覺得普通,放在林依這里就不一樣了。
她隨手指了其中的幾盆,示意冥翼可以用,那敷衍程度,要不是冥翼的目力還算不錯,恐怕直到這人都出去了也還是一臉懵。
“自己來。”
不知道冥翼是懶得動還是別的什么,反正看上去他其實并不著急,還有心思打量一番這間屋子,目光落在墻角邊那幾個打開的箱子上,實在沒有忍住,問:“你藏一堆石頭干什么?”
三個箱子說大不大,第一個裝的是毛巾,青衣,青衫之類的東西,都是新的;第二個是浴桶,皂莢角豆,旁邊的位置還空了一片,塞了幾本亂七八糟的書,而第三個像是惡作劇一樣,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箱石頭,五顏六色,好看是好看,屁用沒有——至少在冥翼看來。
林依掃了一眼,“嗯”了一聲,抬腳正要出去,聽見冥翼低聲補一句:“哦我忘了,你才被抓來這里,這些東西估計不是你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林依:“……”
大哥你的情商呢?
等冥翼上好藥后,林依才從外面回來,冷聲說:“走吧?!蹦钦Z氣聽著像是在說:“滾吧?!鄙踔吝€附送一句,好死不送。
“傷太重,沒有力氣,起不來……”如今他打也打不過,貧嘴就更不在理了,何況剛才服過軟,現(xiàn)在耍起無賴來簡直得心應(yīng)手。
林依無動于衷,打開房門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腿……腿麻了……起不來。”
林依挽起袖子,一副要把他拖出去的打算。
給點藥止血已經(jīng)是極限,其他的,甭想讓她多做什么了。
感受到自己有可能真的會被拖出去的冥翼這時候才開始著急了:“哎哎哎,丫頭,不是,丫頭,你聽我說……”
林依停下動作,決定分出這點不多的耐心聽他把話說完,反正人在她手里,什么時候處理都行。
“我知道,”冥翼喘了一口氣,緩一下才接著說:“我知道丫頭你來才到這里,三吳那個小傻子就不要指望了,在養(yǎng)傷期間,你有什么問題盡管問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毫無隱瞞!”
林依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把人掃地出門的這個打算才就此作罷。
冥翼就這么毫無尊嚴(yán)的被她扔在地上,她理了理袖子,目光落在這堆血上,本著眼不見心為凈的心思別開臉,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去交代什么多余的東西,現(xiàn)在她是更加的疲憊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就算周圍環(huán)境再怎么陌生都要睡了,躺在床上時候那股被生生壓下來的困倦紛紛涌上來,席卷著她,終于帶著她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爺爺走了,自己又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鬼地方,有些掛念,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她還小,三年級,老家堡是她和老爺子的戰(zhàn)場,竟覺得那樣的日子挺美好。
希望小學(xué)是南安城中無數(shù)大大小小學(xué)校中的一所,位于緣展路,在西二環(huán)。
一聲“下課”像滾入熱水中的油,炸起一片喧囂。
問作業(yè)的,收書包的,大喊大叫的......
殺千刀的英語老師,整整拖堂了十五分鐘,林依把桌上的東西掃入書包內(nèi),甩在肩上就沖出教室。
從緣展路開車到老家堡只用二十分鐘,走路要一個半小時,跑步四十到五十分鐘左右,還是跑得快的那種。
三點半放學(xué),四點二十她必須跑到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十五了。
遲到要罰。
一路跑出繁華街道,跑過廢棄鋼廠,跑進(jìn)綠水青山。
鋼廠是她最害怕的一段路,總感覺陰森森的危樓后會有什么東西竄出來,因此跑得飛快。
風(fēng)——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zhǔn)......
身體前傾,一腳立地,一腳后旋踢,踢中那人悶哼一聲,頭頂?shù)墓饩€更暗了些,她卷起身子抱頭在地上滾一圈,站穩(wěn)后一巴掌扇過去,然后撒腿,繼續(xù)狂奔。
那人反應(yīng)過來時,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墻角。
到了家,衛(wèi)衣被汗水淋濕,校服外套灰撲撲的,此時剛?cè)氪?,有些倒春寒,風(fēng)從領(lǐng)口灌進(jìn)去,冷熱相沖,最易生病。
老爺子躺在竹椅中,竹椅旁的圓桌上小火烹爐茶,水汽氤氳,左邊的香爐插了三炷香,早已燃盡。
他享受夕陽余暉,不疾不徐,緩緩說:“慢了一刻鐘?!?p> 他的“一刻鐘”是古時說法,現(xiàn)在就是十五分鐘。
夢里的她一言不發(fā),雙眼黑白分明,就這么和竹椅上的人對持著。
老爺子半瞇著眼睛,似乎在笑:“長成這樣就別瞪了,沒氣勢?!?p> 林依犟著,低著頭,腳尖的小石子被踢得滾來滾去,還是不開口。
老爺子就更不急了,躺在竹椅上,一搖一搖的。
半響,她才蹦出三個字:“為什么?”
為什么別人家的孩子車接車送,而她要跑步回家?
為什么他們六點起床,她要提前一個小時?
為什么他們做完作業(yè)就可以拿起手機打游戲,她要練習(xí)武功?
為什么好好的假期時間,她要學(xué)習(xí)六藝,琴棋書畫,插花焚香?
她生于鐘鳴鼎食之家,卻過得比同齡人都苦。
殘陽落于山野,暮色籠罩,留下兩道黑色的剪影。
老人的眼角處泛著光。
他低低的笑了兩聲,“因為——”他的尾音拖得很長,似乎就要說些什么了。
“因為你是我林肅的孫女?!?p> 廢話,說了白說。
腳尖的石子直射出去,重重打在竹椅上,竹片紛飛,石頭化粉,玉石俱焚。
她轉(zhuǎn)身把書包扔進(jìn)書房,去后院練功。
七點的時候,保姆敲開書房的門送晚飯,那時她在練字,碎碎叨叨的聲音和遠(yuǎn)方搬家的炮仗聲混在一處,竟是難得的熱鬧。
“來了個新鄰居,林教授過去吃酒了,夫妻倆人很和善,有個兒子,和你差不多大,過去打個招呼吧,說不定還能多個朋友......”在保姆心里,林依就是自家孩子,有時候看著她怪心疼的,要是,身邊熱鬧一些就好了,也能多笑一笑。
林依接過晚飯,對保姆說了謝謝,提筆寫字,對新鄰居沒有半分興趣。
保姆會錯了意,又安慰道:“別記恨你爺爺啊,他其實很關(guān)心你的,今晚差點就報警了,挺急的......”
毛筆頓了頓,竹椅在風(fēng)中前后搖蕩,和“急”扯不上半分關(guān)系,說什么夢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