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雪中生
李蘭天根本沒醉。
她見到老朽醒來,主動上前,躬身拱手行禮,“應前輩?!?p> 應鷹抬眼看她,遲鈍又僵硬的點了點頭,費力的張開嘴,道,“你……發(fā)現(xiàn)了。”
“晚輩不才,剛好有這火眼金睛之能?!崩钐m天謙虛道。
應鷹拍了拍對面的蒲團,“女娃娃,過來坐?!?p> “好?!崩钐m天乖巧盤坐。
離近了,她才能清楚的看見這位老者眼中的失神之態(tài),“您……有傷?”
“唉,凍到了?!?p> ???
“無妨,咳咳女娃娃,你是雪兒的朋友吧,可否給我講講,你們是如何認識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吐字也不清楚,李蘭天努力辨認,將過去這近一年三人的過往娓娓道來。
老者聽得很認真,沒有開口打斷過,時不時點了點頭,表示聽進去了。
這段故事的尾聲,就是他們來到了朋友的家。
應鷹心中很是感慨,想在這張滿是皺紋的臉皮上扯出一個笑臉,卻只能擠出苦澀的笑。
“雪兒能得你二人為友,是他有幸。如今能因你而得機緣,頓悟刀道,更是他欠你的……也是我們刀宗欠你的一份緣?!?p> 李蘭天啞口無言,她從未這么想過。
良久,她才開口道,“我不覺得他欠我什么,能因為這些詩悟道,那只能說明他應拭雪的悟性高。我那同伴沈修言,不也聽了我念詩千百遍,結果如今睡的正香甜。若按前輩這么算,那他應該欠我哄睡的靈石?!?p> 應鷹輕笑出聲,“咳咳咳,女娃娃,真是性情闞快,若是老夫還能有力氣……當真要親自帶你去我們的藏寶閣逛逛?!?p> 李蘭天無所謂道,“沒事,應拭雪醒了帶我去也行,不過我沒錢,買不起?!?p> “哈哈哈,好。讓他醒了帶你去。他若敢收錢,咳咳……老夫就打斷他的腿?!?p> 應鷹這次笑的太急,竟然咳出了一大口血,面色也因此更加灰暗。
“女娃娃,我們刀宗除了我仍在茍延殘喘,其余的年輕的修士呀,雪兒的師兄師姐,都不行了……”
“他們同雪兒見了最后一面,便進了這幾座雪山深處的洞府中,閉了死關?!?p> “這些年,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氣息逐漸微弱,案上的魂燈也一個個接連熄滅。我不知道我們刀宗究竟在哪里惹怒了天道,要落得個滿門死盡,大雪埋骨的下場。如今也只能求我兒,應拭雪這一人,得以活下去?!?p> 應鷹微微轉過頭,看著不遠處盤坐如鐘的少年,目光繾倦柔和,如同一盞即將燃盡的古燈,在用最后的火光溫暖著他。
“我兒只是面冷,許是我們刀宗過于寒冷,從小凍壞了臉。你們二位,莫要嫌棄。”
李蘭天心里沉甸甸的,這種生死離別之苦,她也不懂該如何去寬慰別人,只能干巴巴道,“那你們這的雪,還挺厲害的。讓我這同門應該多住一日,把嘴凍一凍?!?p> 應鷹又忍不住輕笑幾聲,咳出的血,竟連手帕都包不住。
李蘭天心中一緊,暗道早知道就不抖包袱了,別回頭這位大能再被自己逗沒了。
那她可就是應拭雪的弒父仇人了……
應鷹搖了搖頭,“沒事,讓你見笑了。”
“老夫是真的很欣慰……雪兒他,一直都是我們刀宗的寶貝。是從小被他這群師兄師姐捧在手心的孩子?!?p> 老者和李蘭天聊了許多,幾乎將自己兒子從襁褓到離開家門這段時間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同她講述了一遍。
就連應拭雪兩歲在外面撒尿被被凍住了,三歲被刀甩出去埋在雪里找不到家,四歲大哭,臉上結冰溜子,都讓李蘭天聽了一遍。
李蘭天也有些感慨,這位父親,竟然能記住這么多細節(jié)的事,北域的刀修果然就如這雕雪刀法,是粗中有細。
“女娃娃,我記得,你說你是玉章真人的弟子吧?!?p> 李蘭天點了點頭,“是的?!?p> 應鷹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枚印章,李蘭天接過后,一眼認出了這是自家宗門的仙印。
這也意味著,他竟然可以隨意進出萬靈山?!
“老夫與玉章,是舊相識,也是過命的交情嘞?!?p> 李蘭天想起來師姐說過的話,“聽說了,您帶著應拭雪去我們宗門賣過宰牛刀?!?p> 然后被攆出來了。
“哈哈哈,那都是玩笑,你身后那把鋸子和那位男娃娃身后的斧子,其實都是我專門開爐煉制的呢。”
“老夫煉器沒有天賦,得了一本煉器奇書,至今也學不到三層。雪兒更是不行,你若有興趣,就去老夫的藏寶閣找找,送給你了。
話音方落,少年人身上的玄妙氣息漸漸消失。
李蘭天和老者同時不再言語,靜靜的看著他此刻的變化。
天邊有雷聲陣陣,殿門外更是烏云密布。
沈修言從夢中驚醒,高喊道,“誰發(fā)誓了?!”
李蘭天抬手掐了個禁言咒扔了過去,任由他怎么折騰,也不給他解開。
隨著應拭雪身上靈力的逐漸凝聚,殿門外的霜雪漸漸吹進殿內向他而來。
某刻,他猛地睜眼,雙目怔愣,就這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提著長刀緩緩走出金殿。
第一道九天玄雷劈到他身上,護身玄甲化為了灰燼。
第二道九天玄雷剛要降下,就被他手握長刀,迎著天雷劈去。
第三道雷劈下的時候,這漫天冬雪,皆化為了他的助力。層層冰盾凝在他身上,愣是任由雷炸開碎冰,也沒有傷到他分毫。
這一刻,李蘭天終于懂了修士為什么一提到突破,都說在等待機緣降臨。
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如今這應拭雪占滿了這三樣,雷劫就好似來走個過場,一切順遂無阻。哪像她上次險些被奪了命。
直到第七道雷,應拭雪都能夠以一己之力扛過去。
唯獨此刻,這第八道雷來勢洶洶,像是要動了真格考驗少年人的命硬不硬,直接將他劈到地上,爬都爬不起來,連手里的刀都落到了一旁。
李蘭天有些著急,已經(jīng)看準機會走到了殿門口,準備找個機會,讓朱雀神火替他扛下最后一把。
“女娃娃,不用?!?p> 金殿之中,墻壁上的刻名木牌竟然在此刻同時飛向門外,無數(shù)道金光虛影落在雪中跌倒的少年人身旁。
那些虛影中,皆是李蘭天沒有施展金眸時,所見過的熟悉的臉。
正是這刀宗的上百號弟子,亦是應拭雪的師兄師姐。
“雪兒可是我們北域刀宗最后的希望啦,這雷劫,自然要由我們這些不成才的師兄師姐親自守護啦。多謝你呀,女娃娃。”
“小雪呀,小雪。你可不要怪師兄狠心,實在是咱們這的雷劫太兇狠,哪里是尋常修士頂?shù)米〉?。師兄對不起你,以前不該偷偷給你喂苦菇蔦?!?p> “雪兒……師姐學不會繡花,其實那年送你的袍子,是師姐出門花了靈石找人做的?!?p> “小雪……”
“雪兒……”
第九道雷劫劈下之際,這座孤寂的雪山之上,竟人聲鼎沸,嘈雜若市。
“轟——”
天雷降臨,徹底打斷了這場上百道神識的敘舊。
少年人在雪中誕生,也在雪中走向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