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小電視 大大世界”
農(nóng)村人家每年至少要養(yǎng)一兩口豬，冬天能夠凍住的時候殺了，賣上一部分，留下一部分供自己接下來一年吃。可今年，還是有些不一樣，糧食收入少，家家戶戶還不夠人吃的，更別說是喂豬了，一整個秋冬天沒有足夠的飼料用來喂養(yǎng)，豬都長得不夠大，也就能稱個百十來斤。
往年在農(nóng)歷十月份的時候就殺了，把肉囤起來，可今年，由于初冬時忙于供電，耽誤了些時間，到十一月了，各家各戶才開始?xì)⒇i的工作。今天又是星期六，尚全福大早上起來，出去外面一看，陽光明媚，冬天難得有這么暖和的天氣，正好尚敬兄妹倆也在家，可以幫忙干些零碎活，就回家和他奶奶說：“老婆子，準(zhǔn)備一下，今天上午殺豬吧！”
尚敬奶奶有點(diǎn)擔(dān)心地說：“今天殺？還沒準(zhǔn)備呢！燴菜還沒有豆腐?！?p> 尚全福擺擺手說：“沒豆腐也能燴菜啊，有肉就行了，你再壓兩把粉條，挺好，就這么定了，我讓尚敬去叫他太叔叔，李駝子，四福子。”李駝子彎腰駝背，一輩子也沒干什么大事，但就是擅長拿這一把屠刀，這些年來，尚家溝以及周圍隊里的豬，大多數(shù)都是他殺的，而且拿起刀來，在黑疙瘩村沒有人比他更利索。這一本事也不是他天生就有的，也是從年輕的時候開始，慢慢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yàn)，到老了，自己一個人，沒有經(jīng)歷養(yǎng)豬，就靠給人家殺豬吃肉，他去給人家殺豬，主人家多多少少給塊肉就行了，也不掙錢。
上午，大山和四福都來幫忙殺，尚全福還準(zhǔn)備了平板車，一會殺豬時放東西用，把豬摁倒在地時，李駝子看這豬長得甚是瘦小，光有個頭，沒有鏢，摁起來也輕飄飄的，逗樂說：“哎呀，全福哥，你這豬趕上建農(nóng)業(yè)社的時候養(yǎng)的了，這哪用的著那平板車啊，你就直接放你家案板上殺了不就得了嘛？”
尚四福聽到李駝子說的話，笑的差點(diǎn)沒背過氣去，捂著肚子控制自己不笑，但還是大笑著停不下來，指著李駝子說：“駝子，虧你能想得出來?！?p> 大家聽李駝子說的，同樣都在哈哈大笑。都沒力氣摁豬了，李駝子裝作很嚴(yán)肅的說：“本來就是嘛，你們別笑，再笑我把它抱回去殺去。”
大山又笑著說：“好啊，你要抱得動，還不用我們幫忙了呢！”
李駝子瞪了大山一眼，說：“我才沒那么貪心呢，這功勞是大家的?！?p> 幾個人一邊干活，一邊說話，沒到中午的時候，豬脖子已經(jīng)被割下來了，今天吃的殺豬菜要用到的肉，就是這脖子上的肉，這是很多農(nóng)村地方的習(xí)慣，他們說這剛割下來的脖子最好吃。尚全福讓尚敬把肉送到奶奶家里，給他們準(zhǔn)備做飯用。尚敬奶奶手里接過肉來，掂量著真是不重，嘆了口氣說：“他嬸兒，今年這豬可真是不行，殺不下肉，這脖子還不如往年的一半兒重呢！”
牛桂香正在和四福媳婦兒壓粉條，接著全福嫂子的話說：“是啊，我家那個還不如你家的呢。不過應(yīng)該夠吃了吧！”
光景不好的那些年，大家都喜歡過節(jié)過年，除了這個，人們盼望的就是這殺豬了，尤其是孩子，在這一天，可以吃足夠的肉，所以孩子通常都像盼望著過年一樣盼著吃殺豬菜。因?yàn)榇笕瞬粫衿綍r一樣，在放肉的時候想著節(jié)省，久而久之，殺豬菜里油多肉多成了一種習(xí)慣。
中午吃飯時間到了，孫玉茹習(xí)慣了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自己房里吃飯，所以每次都是尚敬給端到房間里，即使餓了，自己也不到婆婆家里找吃的，事實(shí)上，他已經(jīng)不懂那些了，更不懂得如何去湊熱鬧。飯熟了，尚敬首先給媽媽端了一盤子菜和一碗飯送到她的房間里，然后才回來擺碗筷。
大家都圍在炕上的一張小方桌周圍坐下，尚敬奶奶在地下招呼大家。尚全福還拿出了平時都舍不得喝的二鍋頭，幾個酒盅，四個大男人就這樣邊吃飯，邊喝了起來，大家你說我說，好不熱鬧！農(nóng)村人這點(diǎn)真好，人們之間相處的很融洽，即使有不愉快，也能很快煙消云散，尤其是尚家溝這幾家，人本來就不多，都得互相幫襯著，哪家有任何大事小事，都得聚會一次。
晚上，尚敬和妹妹睡著了。忙完白天剩下的零碎活以后，尚全福和老婆子坐在炕上說話。尚全福抽著一桿旱煙說：“往年養(yǎng)兩頭豬，能殺個四五百斤，賣一個還能自個兒吃一只，今年就這一頭，全部加起來還沒有一百五十斤，賣了就沒得吃了?！?p> 尚全福媳婦兒說：“那就別賣了，它就是比去年貴，那也不能都賣了啊，咱們不吃，還有兩個孩子呢！”
尚全福接著說：“這兩天好像真的有點(diǎn)貴了，聽說一斤能賣到五塊錢，我是想著咱們賣上三十斤，還能換一百五十塊錢呢，大山家那個電視是二百塊錢，那買個十四英寸的，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尚敬奶奶有些驚訝：“啥，你要買電視？咱哪有那錢呀，即使賣了，也得充當(dāng)孩子們上學(xué)的錢?。 ?p> “下學(xué)期孩子們上學(xué)估計有個五百塊差不多了，今年咱倆一共亂七八糟加起來應(yīng)該有個一千多塊錢的收入了，暫時夠用了。”尚全福算計著說。
尚敬奶奶還是有些不同意：“就算暫時的危機(jī)能解決，那欠別人的那些錢呢，給玉如治病欠的錢，到現(xiàn)在還沒還完呢！”
“那些已經(jīng)欠了很多年了，不急在這一時，即使多了這一百五，也還不完哪！”尚全福說，“你沒看到虎娃和心心那天看到大山家電視那羨慕的表情嗎？我也是可憐孩子們，咱們吃苦一輩子了，我想讓孩子們能過的稍微好點(diǎn)兒。”
尚敬奶奶何嘗又不是這樣想的呢，可是沒辦法，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何況他們家差的根本就不是一分錢那么簡單。她也沒再阻止他爺爺?shù)南敕?，只說了一句：“那你看著辦吧，不過孩子們上學(xué)是最重要的。”
尚敬爺爺回答說：“我知道，不過這事暫時先不要告訴孩子們，萬一買不成，他們會很失望的?！闭f完，兩口子雙雙入睡了，估計在夢里面，他們的心思都是五味雜成的吧。
天越來越冷了，這幾天豬肉已經(jīng)凍得非常結(jié)實(shí)了，早上起來，尚敬奶奶手里拎了一塊肉，大概有五六斤，對尚敬說：“虎娃，你今天上學(xué)把這塊肉送給你梅叔叔，他家今年不養(yǎng)豬著?！?p> 尚敬高興地答應(yīng)著：“好，奶奶?！?p> 然后他奶奶又囑咐道：“路上小心點(diǎn)，千萬別掉了，弄臟了。一去了就給送去?！?p> “放心吧，奶奶?！鄙芯词莻€很懂事的孩子，尤其是對奶奶，他總是讓她安安心心的。很快兄妹兩人就來到了學(xué)校，直奔梅叔叔的辦公室，一如既往，梅叔叔在辦公桌前端端正正的坐著，做自己的工作，還沒等尚敬和尚心說話呢，梅叔叔聽到開門聲就抬起頭來說：“哎呀，是你們兩個小鬼頭啊，來的正好，我正有話要對你倆說呢！”
尚敬問道：“叔叔，什么事?。俊?p> “梅林想帶你們?nèi)ノ壹彝鎯海銒鸾裉熘形缃o你倆做飯呀，中午放學(xué)就別回去了。”梅忠說。
“好啊！好??！”尚心一聽能和林姐姐一起玩兒了，別提有多高興了，不假思索一口就答應(yīng)了。
尚敬則有點(diǎn)為難的樣子說：“叔叔，可是今天我們沒和奶奶說要去你家，中午回不去，他們會擔(dān)心的?！?p> 梅忠一聽，倒也是，于是說：“今天是星期四，你倆今天回去和你爺爺奶奶說一聲，正好明天星期五，去我家還可以多呆個一兩天呢?！?p> 尚敬和尚心齊聲說：“好?！?p> 一高興，差點(diǎn)把手里的肉給忘了，尚敬趕緊提到叔叔的桌子前放下，說：“叔叔，前幾天我家殺豬了，這是我奶奶讓我們拿給您的?！?p> 梅忠一看，這么大一塊豬肉，他知道他們家的情況，不忍心接受，順手趕緊推回去說：“這可不能，拿回去，叔叔不能要?！?p> 尚心人小但卻會說話的很：“叔叔，這肉是我奶奶的一點(diǎn)心意，她感激你經(jīng)常照顧我和哥哥，你一定要收下?！?p> 梅忠看著可愛的尚心，打心里頭疼愛這兩個孩子，就沒再推脫，干脆說：“好，叔叔收下啦，你倆乖乖回去教室上學(xué)?！闭f完，兄妹倆開開心心奔向各自的教室。
很快，第二天放學(xué)了，尚心兄妹兩個跟隨著梅林和爸爸一起來到了媽媽縫紉做衣服的地方，村大隊里面，一共兩間小房子，一間工作用，一間平時生活用。走到房門口，尚敬看到門前安著一個瓦白瓦白的“大鍋蓋”，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鍋蓋，上面還插著一根電線，中間有三根鐵棍支著一個像是水杯的東西，他一下子就被這奇奇怪怪的東西吸引住了，目不轉(zhuǎn)睛，死死盯著看，不用問別人，他心里頭默默地猜想：這個鍋蓋肯定不一般。
尚心隨著哥哥的眼光看去，還是忍不住問：“這大鍋蓋為什么裝在門口呢，怎么不搬到家里去啊？”
梅林看到他們二人這表情，比當(dāng)初自己見到時還有些驚訝，一直咯咯地笑。
梅忠則一邊笑一邊很溫和的和孩子們說：“這個是接收電視臺的鍋蓋，有它就可以看電視，看很多臺，先進(jìn)屋，一會再說?！?p> 尚敬和妹妹聽說這是用來演電視的，天呀，不停地發(fā)出驚訝聲，這個東西看起來和太叔叔家的完全不一樣，要比那個大好多，真的能行嗎？心里面悄悄的嘀咕著，進(jìn)入了家門。
梅林媽媽趕緊解下圍裙，快步從廚房走出來說：“敬敬和心心來了，嬸一直想叫你們來，可實(shí)在是太忙了，白天沒時間做飯，一直耽擱著，今天好不容易叫你們來一次，快坐下?！?p> 尚敬和尚心向梅林媽媽問了聲好，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地上飯桌的一個邊上，正好看到柜頂上放著的大電視，盡是好奇。梅林也挨著尚敬旁邊坐下，她再了解他不過了，知道即使自己不解釋，尚敬哥哥也會問他的，就開口說：“哥哥，這是我爸前段時間去買的電視，是彩色的，聽說這么大是十八英寸，好像比你太叔叔家的大吧，我早就想讓你來看看了?？晌覌岊櫜簧稀！?p> 尚敬一直盯著不動一下眼睛，但卻不停的贊揚(yáng)著：“豈止是大啊，大了太多了，這按鈕這些，也完全不一樣，太漂亮了，全身黑黑的，這顏色，還有屁股后面，林林，你家這電視可真霸氣??！”
梅林和尚敬在一起，盡被他逗樂了，說：“尚敬哥哥，一會兒給你看更霸氣的！”
梅忠聽到兩個孩子的對話，不由得想笑，可還的打斷他們：“好了，林林，虎娃，吃飯吧，吃完了看電視?！?p> 梅林媽媽做的飯很好吃，尚心吃得津津有味，贊不絕口，可哥哥尚敬卻不一樣了，心里面盡想著電視了，哪還能嘗到飯味兒！
吃完飯，梅林爸爸躺在床上休息，媽媽收拾洗碗，三個孩子擠在一起，看電視。一打開電視，尚敬看到紅紅的顏色就禁不住想叫，這怎么不是白色的，這個紅色可真耀眼??！尚心則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盯著，視線舍不得離開一下。
當(dāng)屏幕上出現(xiàn)圖像以后，兄妹二人更驚訝了，這個電視的圖像太清晰了，沒有雪花，沒有噪音，聽得清清楚楚。
梅林看了下尚敬，笑著問：“尚敬哥哥，好看吧！”
尚敬點(diǎn)點(diǎn)頭說：“真好看，還有什么臺??？”
“還有十幾個呢，我給你看?！泵妨终f完，用小手摁著手里面拿的那個叫“遙控器”的東西。
尚敬邊看著電視，又注意到電視上面放了個小盒子，上面還有紅色的數(shù)字，換一個電視，數(shù)字也變一次，又問：“這個銀色的小盒子是什么啊？”
梅林又解釋到：“那個叫接收器，外面的是鍋，和我手里的遙控器是一套，有這些東西一起工作，才能看電視?！?p> 尚敬對這些東西真是太感興趣了，一直問一直問，尚心則沉浸在電視里，自娛自樂。不知不覺，一下午已經(jīng)過去，快晚上了，兄妹倆好想繼續(xù)呆在梅叔叔家里，可是想到奶奶說的，不得不起身告別回家。
一回到家里，尚敬就迫不及待把今天去梅叔叔家的事情全部說給爺爺奶奶聽。爺爺和奶奶則安靜的聽著。晚上等這兩個孩子都睡覺了，尚全福才把這會兒憋在肚子里的話和老伴兒說了出來。老兩口坐在炕上又說起了昨天的事情：
尚全福無奈的說：“本想著娃們喜歡看電視，給買個小一點(diǎn)的電視，讓他們也高興高興，可結(jié)果呢，今天見了忠兒家的電視和娃娃口中的‘大鍋蓋’，你說咱們再像大山家那樣弄個架子，他們能高興嗎？”
尚敬奶奶也有些無奈，說：“要不干脆今年別買了，暫時賣了肉，攢上點(diǎn)錢，明年過去再攢點(diǎn)，干脆把電視和鍋都買了，電視買小點(diǎn)，少花點(diǎn)錢，那樣孩子們也不會失望?！?p> 尚全福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抽上一桿旱煙說：“我看也只能是這樣了?！?p> 就家里面的這些事情，兩人一直談話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