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花開三朵
“……珍瓏坊……總支出……”
“……悅書局……凈收入……”
“積雪堂……凈虧五千三百兩——”
“咣當——”林溪遠杯子往桌面上一敲,“大家都在賺錢,怎么就你積雪堂年年虧損,今年更是直接虧上了五千兩?”
今日積雪堂堂主不在,由陸晴代她師父前來。
對上林溪遠目光,她一個哆嗦。
林溪遠繼續(xù)道:“都說了開醫(yī)館不是做善事,非要做善事,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quán)當積德了。只是在某些人身上少賺的,少不得要在那些個貴人身上加倍賺回來。你們這般,是將我的話全做耳旁風嗎?”
“不是這個意思,”陸晴撓撓頭,“今年確實是行情不好,近來收的藥材都少了許多,品質(zhì)也參差不齊。據(jù)說戶部那里也在采購,我們總不好同官家競爭的?!?p> “戶部?”林溪遠冷笑一聲,“錢不見多賺,借口倒是一年比一年多。你懂個什么經(jīng)營之道?叫你師父明日來見我,不要一虧損就逃避。”
接下來兩個大掌柜一一匯報后,林溪遠道:“諸位做得很好,除了積雪堂,今年的分紅諸位請放心,我林溪遠絕不虧待大家。”
她翻開《百草譜》到玉羅花那頁:“還有個問題想問問各位見多識廣的掌柜,各位以前,有見過這玉羅花嗎?”
五位大掌柜面面相覷,很是仔細思索了一番。
珍瓏坊的杜掌柜摳了摳朱紅蔻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這朵花,我想起來了。十二年前,西域王室曾向我朝進貢過幾朵。”
林溪遠眼皮一跳:“那你知道一共進貢了幾朵?皇帝又把這些花賞賜給了誰?”
杜掌柜嫵媚一笑:“宮里的事兒,咱們這些小民,也只能窺見一二。姑娘若想知道得更多,恐怕得向那宮中人打聽了。”
林溪遠點點頭:“今日之事便商及此,阿秀,送諸位出府?!?p> 人影遠去,林溪遠陷入沉思。
連承接宮中訂單的白掌柜都不知,這等宮闈秘事,究竟該向誰打聽。
沉思良久,有了答案。
崔鈺。
她的青梅竹馬,榮國公三子,如今是她姐姐的丈夫。
崔家乃開國功臣,鐘鳴鼎食之家,目前已出過四位皇后。
現(xiàn)在的皇后,便是崔鈺的親姑姑。他少年時當過太子伴讀,曾有段時間坤寧宮比家里都去得勤。
關系最好的那幾年,她和崔鈺偷偷爬上房頂看月亮,崔鈺給她講過許多宮中之事。
具體事件淡忘了,只記得太子仁厚、四皇子跋扈,昭陽公主活潑可愛,還有個悶葫蘆七皇子。
思及此,林溪遠喚來阿秀,命她去追上陸晴。
可憐陸晴剛挨了林溪遠一頓訓,沒走多遠又被抓了回來。
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時,便迎上了自家姐姐帶笑的雙眸。
“晴晴,上次說的崔鈺想見我之事,你回絕他了嗎?”
陸晴搖搖頭。
“那你安排我同他見一面,小心些,莫被林芷瀾知道了,她懷著孕呢。”
因著她和崔鈺少不更事的一段情,她嫡出的二姐姐林芷瀾自從嫁給崔鈺后,便嚴防死守,絕不讓她二人見面。
秉持著君子不立危墻的原則,林溪遠也是能避則避。
這回她宮中人脈有限,只能這般了。
陸晴嘴一撇:“她以前那般欺負姐姐,就叫她知道好了?!?p> 林溪遠給她斟上茶水:“咱們犯不上同她計較,浪費時間,以后有的是機會收拾她?!?p> 陸晴想了想:“若姐姐實在不方便,不如我代姐姐問如何?”
林溪遠笑了一下:“有些事,崔鈺只會同我說?!?p> “原來如此——”陸晴拖長聲調(diào),“遵命,姐姐大人,我這就去找地方。”
陸晴行動挺快,第二日便在明月樓九樓定了雅間。
晚間時分,林溪遠便換了聲男裝,偷偷翻出了文府。
本朝并無宵禁制度,暮春時節(jié),攤販叫賣之聲不絕于耳,間或有湯包醇鮮、芝麻甜潤、米酒清冽的香氣飄來。此時更是牡丹盛放之際,賣花人走街串巷,懷中團團鮮妍熾烈、明艷奪目,新露猶染。
明月樓與文府隔了好幾條街,但一眼就能看見這臨江高樓,周身明光閃耀,恍惚佛塔降世。
它共十層樓,頂樓向來密不開放,另設有多道樓梯,以供人秘密進出。
晚風拂面,新月初上柳梢之時,林溪遠到了。
她從鄰江通道上了樓,進門時,崔鈺已坐下了,不知他等了多久。
十五六歲那會兒尚能夾著嗓子喚一聲鈺哥哥,這會兒林溪遠行了個禮,恭敬道:“崔鈺哥,久等了。”
崔鈺同從前變化不大,仍舊是面容俊秀,清貴非凡。
芝蘭玉樹,生于階庭。
他面容現(xiàn)出一絲苦澀來,喃喃道:“你我之間,何時已這般生疏了?!?p> 說完,正要自己倒上一杯,林溪遠拎起白玉酒壺,親手給他斟上。
崔鈺一見她如此,便借著酒勁,拉著她的手便要敘舊。
林溪遠不動聲色地抽回,聽他嘮了半個時辰,總算逮到了一個話口,插話道:“崔鈺哥,你可知曉玉羅花?”
“玉羅花?”崔鈺想了想,“你問那個做什么?”
林溪遠三分憂愁、三分為難、四分堅強隱忍:“我家夫君的傳聞,想必你也有所耳聞。”
她故意頓了頓:“聽聞玉羅花有美顏之效,若能得那寶物,也許……”
崔鈺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個男的待你不好!”
“你便同他和離,入我崔府來,我必會善待于你?!?p> 林溪遠內(nèi)心直翻白眼,崔鈺要是能娶她,當初便娶了,可不能等到現(xiàn)在。
他放不下榮華富貴,她也是。
面上還得順著他說:“你的一番心意,我心領了,只是究竟婚姻大事,得由父母做主。”
林溪遠已經(jīng)很有些煩了,迅速轉(zhuǎn)變話題:“鈺哥既知這玉羅花,還請指點一二?!?p> “這花世間難得,乃緹蘭一族至寶,只十二年前進貢過三朵?!?p> 崔鈺酒杯空了,林溪遠立刻給他滿上。
“一朵給了皇后,一朵給了麗貴妃,還有一朵,嗯……”崔鈺喝了口酒,“對,是給了凌妃?!?p> “凌妃?”
“顧紫菱,顧相的小女兒,已經(jīng)死好久了?!?p> “她死后,獨留下昭陽公主,陛下思念她,因昭陽公主同她長得有幾分相像,便接到身邊親自教養(yǎng)?!?p> “若昭陽是個男子,這太子之位,以陛下對凌妃的盛寵,這東宮還不知誰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