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家,沒人說話,唐小寶已經(jīng)哭累了睡著了。
付荷把唐小寶放到床上,一邊抹著淚一邊繼續(xù)收拾行李。
“娘,你在干什么?”唐年年扒著門檻問。
“明天你就要跟著仙家走了,這不是給你收拾行李嗎?”
“我不去!”唐年年跑進(jìn)去把包裹打亂。
“啪……”付荷打了唐年年一巴掌,下一秒又心疼的摸著她的臉:“對不起,對不起,疼不疼,疼不疼……”說著說著自己又崩潰的捂住了臉。
“我不疼?!碧颇昴瓯ё「逗桑劭粢布t了起來,“我不走,我跟你們在一起?!?p> 付荷仰著頭拍了拍唐年年的背,“別說傻話?!?p> “修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事兒……”付荷說著話也哽咽了起來,“咱家能出一個仙人簡直是祖宗積福。”
“再等兩個月不是有其他仙門收人嗎?我不去這個門派不行嗎?”
“年年聽話。”付荷摸著她的頭:“年年一直都很聽話?!?p> “萬一他們是騙子,把我騙去賣了怎么辦?”唐年年說:“你們都不擔(dān)心我的嗎?”
“不管是不是騙子,明天你都得跟他們走。”不知何時也進(jìn)屋的唐元安說,“大寶,爹知道你懂事,爹知道……你的想法……”
“乖孩子,咱家……”唐元安哽咽:“咱家就剩你了……”
“萬一真騙人的呢?”唐年年鍥而不舍。
“騙子哪有他們那樣的?!碧圃矅@氣:“你生來早慧,爹知道你懂?!?p> “你別難過?!彼ё×颂颇昴旰透逗桑疤と胄扌芯湍荛L生,你就當(dāng)?shù)飰劢K正寢見不到了,反正是遲早的事兒。”
“這根本就不一樣?!?p> “一樣的!”唐元安說,“仙門來收了兩次人,我一個沒見回來過,你唐二姥爺家的大兒子,都三十幾年了也沒見回來過,這不就是提前分別了嗎?哪里不一樣?!?p> “可是你們……”唐年年反駁,又被打斷了。
“不到一個月我們都會忘記,那不還是該怎么過怎么過嗎?”唐元安想開了,就算現(xiàn)在不滿害怕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呢?該忘的還是會忘。
這糟心的陣法,令人喜歡,又令人討厭。
“等你們走了,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過日子,就算死,也是死在幸福里的?!碧圃舱f:“也沒什么不好的?!?p> “你爹說得對?!备逗赡ǖ粞蹨I,“你去了仙門,好好修煉,不準(zhǔn)偷懶,一定要學(xué)出個名堂來,咱家就靠你了?!彼f著又開始重新整理包裹。
唐年年不再拒絕,她的勇氣只夠她做一次選擇。
她覺得自己很卑劣,她害怕死亡。
她想跟他們一起死去的,可她也很想活著,她害怕著被父母怨恨,可又奢求著活下去,父母的話語簡直就像是為她的卑劣找好的借口,她甚至因此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她,令人惡心。
天漸漸的黑了,付荷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然而桌上的人卻都沒什么胃口。
他家一直都遵從食不言寢不語,更何況此刻他們也沒什么心思說話,潦草的扒了幾口飯,唐年年就回了自己屋里。
她躺在榻上,眼睛直直盯著屋頂,瞪得淚眼模糊。
付荷進(jìn)屋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一幅哭花了眼的樣子。她也不說話,就是默默的躺了上去,把唐年年扒拉進(jìn)自己懷里,輕輕的拍打安慰著。
唐年年無聲的哭泣著,眼淚沾濕了付荷胸前的衣裳。
“對不起……”唐年年小聲的說道。
付荷輕拍的手頓了頓,“說什么傻話?!?p> “我不想死……”她很害怕,但她還是說了出來。
付荷愣了一下,她突然就明白了,然后她笑了,“人吶,想要活著本來就是本能,誰不想呢。”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這么多小心思呢?!?p> “不會有人怪你的,大寶?!备逗捎H了親唐年年額頭。
“嗯……”唐年年抓緊了付荷胸前的衣服,悶悶的應(yīng)了一聲。
“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快樂的活下去啊……”
“……嗯。”
一夜過去,一家人除了唐小寶誰都沒睡著。
不到辰時,一家人便已經(jīng)吃過早飯準(zhǔn)備好了,大家圍坐在桌旁,看著各自略微紅腫的雙眼驀地笑了。
沉默而悲傷的氛圍稍微變得輕快了一點。
唐元安與付荷說著游子遠(yuǎn)走的祝福,就好似唐年年真的只是離開一段時間便能回來團(tuán)聚一般。
唐年年有時候覺得,如果她真的是小孩子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撒嬌和無理取鬧了。
她就可以不用覺得自己那么卑劣了。
或者父母不要那么體貼也是好的,這樣她便不會有拋棄他們的負(fù)罪感了……
她總是想給自己找被原諒的借口。
……
辰時到了,她被牽著來到了船前。
裴有升看見她的時候露出了微笑。
付荷將唐年年的手遞給了裴有升,裴有升趕緊握住了。
“仙家大人,我家孩子就交給您了?!备逗闪魬俚目粗颇昴暾f:“她很懂事,又很聰明,麻煩您多照顧照顧她。”
“她太聰明了,就喜歡鉆牛角尖,您多開導(dǎo)開導(dǎo)她?!碧圃步又f道。
“我會的,你們放心?!迸嵊猩髦氐狞c頭。
“我們就先回去了,就不送你們了?!?p> “保重?!迸嵊猩吐暤?。
“爹,娘!”唐年年喊道,唐元安和付荷沒有回頭,他們只是停下了腳步,“我們走了,你,也該走了?!比缓罄^續(xù)邁開了步伐。
唐年年看著兩人的背影,眼淚不住的流。
對不起,我選擇了茍且偷生。
裴有升拍了拍她的肩,沒說什么,只是牽著她的手把她帶進(jìn)了船里。
“你好好待在這里,我跟傅師兄去接其他人?!迸嵊猩龓е謥淼搅四莻€大廳,這次大廳的茶幾上多了些糕點果脯,“要是餓了就吃些點心,我們很快就回來?!?p> “好?!碧颇昴挈c頭,她已經(jīng)沒哭了,眼睛刺刺的疼,大約是哭太久了。
裴有升走了,大廳只剩下她一個人,冷清而又孤寂。她呆呆的坐著,不知過去了多久,裴有升又進(jìn)來了,這次他帶回來兩個孩子,是付二伯和沈三哥家的孩子。
這次裴有升沒有走,大概是囡囡年齡太小,他不放心就留下來照顧了。
付今比唐年年大一歲,而囡囡只有四歲,都還是不太知事的年齡,所以顯得很開心,對什么都好奇。
沒有大人看著,付今左轉(zhuǎn)轉(zhuǎn)右看看,又從茶幾上拿了幾個不知名的果子啃的滿嘴果汁。
見裴有升一副溫和的模樣,付今膽子更大了,他拿著果子湊到囡囡面前逗她,逗得囡囡直往裴有升懷里鉆。
裴有升抱著囡囡制止了付今的逗弄,又給她喂了玉白的糕點,“她爹給她取了個名字,叫沈舫君,你們以后可得記得。”
“真好聽。”付今傻乎乎的笑著應(yīng)和。
小孩子的精力有限,沈舫君很快就睡著了,付今見著也安靜了下來。
傅何孤時不時帶進(jìn)來一個人,見沈舫君在睡覺,大家就都很自覺的安靜了,過了很久,傅何孤才又進(jìn)來了,這次他沒有帶人,唐年年數(shù)了一下,只有八個人。
其中五個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還有一個是許伯伯家的啞巴哥哥,今年剛十三歲的許天赟。
唯二年長的是唐五哥家的媳婦謝佟茹,她記得她應(yīng)當(dāng)是二十三歲了,并且還孕有一子一女,另一個是三十七歲的寡婦唐藝久,無牽無掛孑然一身。
“時間到了?!备岛喂抡f。
“怎么會……”裴有升有些無措,“再等等吧……”
“等不到了?!备岛喂抡f,“走吧?!?p> 裴有升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站起來,抱著沈舫君往外走,“你們也來看看你們的家鄉(xiāng)吧?!?p> 來到船艙外,裴有升將沈舫君交給了傅何孤,然后拿出了一個八卦狀的物體,然后轉(zhuǎn)轉(zhuǎn)左拉右扯一番后,巨大的楓葉圖案籠罩了整艘船,船身輕飄飄的向上升起。
站在船邊扒著闌干的唐年年低頭俯視著這個生活了九年的小村落,仿佛要將每一寸都刻進(jìn)腦海一般。
隨著船身向上,腳下的村落變得渺小起來,她看見村里的人一個個的走出了家門,靜靜的抬頭看著他們,還看見了她的父母。
同行的孩子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一樣,接二連三的哭了起來。
唐年年一眨不眨的盯著攙扶在一起的父母,眼睛都看酸了也不敢移開視線,哪怕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人,甚至房屋都變得如石頭般渺小。
直到層層云霧遮擋了視線。
她伸手,云霧從指縫間流走。
紅色的楓葉圖案浮空飄在船底,船頂處也是一片楓葉,不像船底那片那么龐大,顯得有些小巧玲瓏,兩片楓葉像是保駕護(hù)航一樣,散發(fā)出的淡紅色光芒形成了一個圓形的透明罩子,罩子上偶有紅色紋路閃過,透出的依舊是楓葉的圖案。
修真果然是要掀翻牛頓棺材板的,身處萬里高空卻如同平地春游般舒適,唐年年嗤笑著想。
然后她捂臉笑了。
再見了,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