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盡落花間
嘉熙九年,除夕夜。
將軍府里喜氣洋洋,紅燈籠被北風(fēng)吹得偏向一邊,叫人看不清上面寫的大字。
盛月清身披一件酒紅色對襟長袍,襯得容色愈發(fā)秀麗。
“夫人,這是新做的栗粉糕和松子馕,快嘗嘗?!睍詺q笑盈盈地端來一個八角食盒。
盛月清掀開蓋子,香氣氤氳,模糊她的視線。
和那年一模一樣。
當(dāng)她還被喚作“二小姐”時,每逢過年也是如此的溫暖。
思緒漸漸飛遠(yuǎn),一聲呼喚又把她扯了回來。
“夫人!我回來啦!”
身穿湖藍(lán)色長衫的男人俯身鉆過珠簾,大步流星走向她,腰間的青玉佩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含笑起身迎接,“這么大個人了,還是咋咋呼呼的,也沒個正形?!?p> 男人帶來幾片雪花和一絲寒氣,卻不叫人覺得冷。
“那又如何,反正這里只有夫人在?!?p> “你當(dāng)曉歲、曉年不是人么?”
兩個丫鬟聞言,低著頭幾乎一路小跑逃出門外。
……
屋內(nèi)燭影搖曳,男人的輪廓顯得有些柔和。
“夫人……”
“嗯?”
“其實(shí),我早就想……”
盛月清笑著遞過一塊松子馕,“想干什么?”
男人頓了頓,“想和你一起過年……”
“就這?”
“不止,還有……”
還有很多。
“想……想和你一起看梅花?!?p> 盛月清愣了兩秒,隨即撲嗤一笑。
男人看著她嘴角閃過的揶揄,忙道,“笑什么?我……我是真心的?!?p> 說罷,俊臉涌上幾片緋云。
盛月清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沒想到我們大將軍也有這么多情的時候?!?p> 大將軍拉過她的手,忽然靠近,“你沒想到?你分明早就見識過了……”
盛月清笑容一僵。
她的確見識過,就在那幾年。
風(fēng)雨飄搖的那幾年。
她盯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明亮,深邃。
隱約間,那雙朗若明星的眸子里好像映出了當(dāng)年的血流成河,玉碎金拋。
又映出那個人的影子。
……
無論男人還是她,都不愿再回憶。
于是他一把抱住她,“夫人,走,我們?nèi)タ疵坊?。?p> “嗯?!?p> 梅園里,暗香浮動,卻是陰冷徹骨。
他們彎著身子,從錯落的梅枝間穿行。
若被人瞧見,未免太不成體統(tǒng)。
可他們愿意賭。
一直都愿意。
盛月清頭上的步搖打到了他的臉,冷冰冰的。
可他卻笑了。
她只稍稍一側(cè)頭,就瞧見他笑容溫柔和煦,撥開冬夜的寒風(fēng)雪霧。
梅花沉沉,像那無數(shù)人洗不清的血,永遠(yuǎn)骯臟,卻交織出詭異的華麗。
雪壓枝頭,像永遠(yuǎn)也擺脫不了的噩夢。
是他,是千千萬萬的人,永遠(yuǎn)不能沉冤昭雪的恨與沉默。
而他們正沖破層層血浪,向前走著。
梅花依舊為他們清香。
寒風(fēng)依舊對他們呼嘯。
……
鮮紅的花瓣被他們撞得簌簌落了一地。
花落,夢盡。
……
昭寧三十六年,除夕夜。
榮衣衛(wèi)勢如破竹地闖進(jìn)盛國公府。
“快!都快點(diǎn)兒!”
一片鬼哭狼嚎。
“二小姐!二小姐!”
盛月清聽見南春和覓夏在喊她。
她們正被人粗魯?shù)爻吨弊印?p> 盛月清眼角腥紅,嘴唇顫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她救不了她們。
……
她就這樣站著,直到一個榮衣衛(wèi)來把她抓走。
……
繁華的盛國公府淪為虛墟。
盛國公府被抄家了。
盛月清只記得,那個無月的夜晚,梅花開得格外艷麗。
像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