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參湯
“母親當(dāng)心！“郁瑾扶住險些絆倒的父親。少年郎君玉冠歪斜，卻仍將半截斷箭藏在袖中。大夫人撫過腰間暗袋里的鶴頂紅瓷瓶，那是她昨夜從死士身上摸來的。
第三聲爆炸在五里外響起時，狼嚎倏地化作嗚咽。郁瀾腕間銀鈴驟停，她看見樹影里竄逃的灰影撞翻了腐尸——那具尸體穿著東宮侍衛(wèi)的云紋靴。少女突然明白江頌宜為何總說“動靜要大“，原是炸給畜生聽的規(guī)矩。
山腳下橫七豎八躺倒的人群里，不知誰先啐了口唾沫。郁大夫人挺直脊背走過那些怨毒目光，蜀錦裙裾掃過帶血的荊棘。她清楚看見張家媳婦將簪子磨尖，李老頭正往柴刀上抹腐肉——這群昨日還互贈干糧的流放犯，此刻都成了擇人而噬的豺狼。
“娘，我去拾些山菌?！坝翳室馓叻b著暗器的竹簍，三棱鏢滾到王屠戶腳邊。那屠夫慌忙縮回?fù)寠Z鍋具的手，訕笑著退回自家地界。
郁瀾突然扯了扯母親衣袖。順著女兒視線望去，大夫人瞧見元寶奶奶正用豁口陶罐舀溪水。老人腕上戴的絞絲銀鐲，分明是去年萬壽節(jié)她賞給浣衣嬤嬤的。這一路竟有故人，她心尖驀地酸軟。
“老夫人若不嫌，這半袋粳米......“大夫人話未說完，元寶娘突然撲跪在地。粗布衣裳散開處，露出腰間猙獰的烙傷——那是官妓坊的梅花印。婦人額頭重重磕在卵石上：“求夫人收留夢琴為婢，奴愿......“
“使不得！“大夫人疾步攙扶，鎏金護(hù)甲刮破對方衣袖。夢琴小臂上赫然有道陳年鞭痕，與郁崢十四歲偷溜去軍營受的軍棍傷一模一樣。她突然記起五年前失蹤的馬奴阿琴，那個總給郁崢?biāo)凸鸹ǜ獾膱A臉丫鬟。
晨光刺破云層時，郁瑾抱來潮濕的松枝。晴云翻出江頌宜給的燧石，火星濺在雄黃粉上炸出青煙。元寶弟弟忽然指著火堆驚叫，眾人低頭看見燃燒的樹皮正剝落出焦黑圖騰——那是昨夜死士衣襟內(nèi)繡的盤龍紋。
晨霧裹著菌香漫過溪石時，元寶奶奶正用豁口陶碗給大夫人盛湯。松茸混著山參的醇香勾得遠(yuǎn)處人群頻頻張望，老夫人摩挲著褪色的袖口絮絮道：“我這媳婦當(dāng)年為給婆母治病，寒冬臘月跪在醫(yī)館三天三夜......“話音未落，枯枝斷裂聲驚飛了歇在鍋沿的翠鳥。
郁瑾削尖的竹箭突然扎進(jìn)泥地三寸。少年郎君盯著程家表親腰間晃動的銅牌——那分明是昨夜死士佩戴的腰牌樣式。晴云借著添柴的姿勢，將雄黃粉悄悄撒在東南風(fēng)口。
“鄭大人怕是瞧不上這參。“郁晟鋒指尖撫過參須上系著的紅繩，那是江頌宜隨手扯下的發(fā)帶。他望著官道盡頭升起的狼煙，忽然聽見元寶弟弟驚呼——小童手里的烤紅薯滾向人群，露出半截金絲楠木盒，盒蓋上還沾著東宮特有的朱漆。
菌湯沸騰時，郁老夫人鳩杖重重杵地。她身后跟著的婦人們攥著帶血的衣料，有個跛腳漢子拎著半截焦黑的腿骨，骨頭上赫然是郁崢少時獵熊留下的箭痕。程青辰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烙傷：“我兄長替你們擋刀時，你們在喝參湯！“
郁瀾摔了湯勺起身，鎏金護(hù)甲在晨光中劃出冷芒：“二叔帶人屠戮婦孺時，祖母在佛堂數(shù)念珠吧？“她突然掀開夢琴的衣袖，梅花烙旁的新傷還滲著血珠，“昨夜程表哥捆我娘親時，可沒見程姑娘攔著！“
大夫人按住女兒顫抖的肩，將人參匣推至眾人眼前：“這參能吊三日性命，哪位要取便拿去?！八龗哌^程青辰發(fā)間的金步搖——那本是郁瀾及笄禮的物件，“只是煩請諸位想清楚，昨夜狼群退去前，是誰在山腰點了驅(qū)獸香？“
人群突然死寂。跛腳漢子盯著匣中人參吞咽口水，卻見元寶奶奶顫巍巍掏出半塊硬餅：“老婆子昨夜瞧見程家二郎往溪水下藥，那藥瓶......“她枯指指向程青辰繡鞋，鞋底縫隙正粘著片琉璃碎渣——與江頌宜炸毀的死士藥瓶如出一轍。
郁老夫人鳩杖橫掃湯鍋，滾燙菌湯潑向夢琴懷中的幼童。晴云甩出銀鈴索卷住陶罐，玄冥貂突然從樹梢撲下，叼著塊帶血碎布扔在程青辰腳邊——那布料上繡著的盤龍紋，與太子賜給郁晟堂的錦袍別無二致。
“鬧夠了嗎？“蕭云恩馬鞭破空抽碎人參匣，“午時前趕不到驛站，就都留下喂狼。“他靴尖碾過程青辰掉落的耳墜，孔雀石鑲金耳珰在泥里滾了半圈，露出內(nèi)壁刻著的“東宮制“小篆。
大夫人扶起癱軟的元寶奶奶，將最后勺菌湯喂進(jìn)她口中：“老夫人嘗嘗，這湯里添了頌宜給的雪蓮。“她余光瞥見郁瑾袖中寒光，少年郎君正用三棱鏢削著木牌，牌面“郁“字最后一捺，深得能藏進(jìn)半寸毒針。
玄冥貂突然竄上晴云肩頭，琥珀眼瞳映著山道盡頭升起的紫色煙柱。二十里外松濤閣頂，郁崢撫過鎏金鐲留下的齒痕輕笑：“該給太子殿下回禮了?！八_邊鐵籠里，三只信鴿爪上金環(huán)閃著血光，籠底散落著程家與東宮往來的密信副本。
松脂燃燒的噼啪聲里，程青辰頸后紅斑已蔓延至耳際。她抓破的鎖骨滲出黃水，卻仍被郁老夫人推搡著往前。許瑋舉著柴刀正要劈向郁瀾，忽見少年郎君袖中寒光乍現(xiàn)——郁瑾射出的竹箭竟裹著幽藍(lán)磷火，箭簇穿透他左眼時炸開朵青蓮狀毒霧。
“我的眼睛！“許瑋栽進(jìn)將熄的篝火堆，焦糊味混著腐肉氣息令人作嘔。郁瑾指間第二支箭瞄準(zhǔn)程青辰發(fā)顫的膝蓋，箭尾翎羽上沾著玄冥貂的涎液，在晨光中泛出詭異的七彩光暈。
郁老夫人鳩杖橫掃過滿地打滾的傷者，鎏金杖頭突然彈出三寸利刃：“好個心狠手辣的小畜生！“她枯瘦手腕翻轉(zhuǎn)，刀鋒直取郁澍咽喉，卻在半空被銀鈴索絞住——晴云腕間十二枚鈴鐺同時炸響，混著雄黃的藥粉迷了老夫人滿眼。
“祖母小心！“郁旻突然從人群后竄出，手中精鋼劍竟是東宮侍衛(wèi)制式。劍鋒距郁晟鋒心口半寸時，山澗突然響起驚雷般的爆裂聲。少年眉心綻開血洞的模樣，像極了江頌宜在實驗室擊穿的標(biāo)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