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草木皆兵
郁瀾突然掀簾闖入，馬尾掃落案上瓷瓶：“真要拿我哥試手？“琉璃瓶滾到江頌宜腳邊，碎成鋒利的星子。
“三娘！“郁澍拽住妹妹胳膊，“莫擾大嫂施針?！?p> “她算哪門子大嫂！“郁瀾掙開兄長桎梏，杏眼通紅，“二哥本就癡傻，若再......“
江頌宜冷眼掃來：“不治，活不過霜降。“
帳內(nèi)霎時(shí)死寂。郁崢沉默著拾起碎瓷，燭火在他眉骨投下陰影：“母親帶弟妹去東帳歇息?！?p> 待最后一道帳簾垂下，江頌宜扶郁瑾躺上草席。少年好奇戳著銀針：“阿姐，疼嗎？“
“比馬蜂蟄輕些?！敖炓艘粤揖剖冕?，“閉眼?！?p> 第一針入百會穴時(shí)，郁瑾睫毛輕顫。江頌宜指腹壓住他突跳的太陽穴，忽覺腕間一緊——郁瑾無意識攥住她衣袖，像幼獸攥住最后浮木。
東帳傳來壓抑的啜泣。郁大夫人握著褪色的平安符，聽郁澍低聲勸慰：“許家退婚那日，許詩妍簪著鎏金步搖赴三皇子宴......“
“莫提晦氣人?！坝魨樛鸲烟聿瘢暗故悄赣H該勸勸瀾兒，莫總與頌宜置氣?！?p> 郁澍撥弄炭火輕笑：“三妹是怕，怕二哥醒后不認(rèn)得她。“
火星“噼啪“炸響，郁崢忽然望向帳外沉沉暮色：“今夜......“
話未竟，西帳陡然傳來杯盞碎裂聲。郁瀾赤著腳沖出來，卻被郁澍攔腰抱?。骸澳韥y！“
江頌宜額角沁汗，第三根銀針在郁瑾風(fēng)池穴顫動。少年突然痙攣，喉間發(fā)出幼獸般的嗚咽。帳外狂風(fēng)大作，燭火明滅間，她瞥見郁瑾耳后浮起蛛網(wǎng)般的青紋。
“忍忍?！敖炓艘越伵潦萌ニ浇前啄敖憬阍??！?p> 最后一針沒入天柱穴時(shí)，郁瑾突然睜眼。江頌宜指尖發(fā)顫，見他瞳仁泛起琥珀色流光——那是腦囊蟲垂死的反照。
子夜梆響，郁瑾渾身冷汗浸透中衣。江頌宜拔針的手被攥出紅痕，少年氣若游絲：“阿姐，我夢見......“
話未說完便昏睡過去。江頌宜癱坐草席，望著窗外弦月長舒口氣。帳簾忽被掀開，郁崢端著姜湯立在月影里：“成了？“
“明日便知。“江頌宜就著他手飲盡姜湯，忽見東帳燈火通明。郁瀾哭喊著“二哥“，被郁澍死死攔在帳外。
郁崢拾起染血的絹帕：“許家的事......“
“與我無關(guān)?！敖炓藢y針浸入藥酒，“倒是你......“她抬眸望進(jìn)他眼底，“瞞著父母作餌引蛇出洞，當(dāng)真值得？“
郁崢輕笑，將大氅披在她肩頭：“明日搬去西郊別院，三皇子的人......“話音被夜梟啼叫打斷，他指尖拂過她發(fā)間草屑，“早些歇息?！?p> 殘燭泣淚，江頌宜望著郁瑾漸趨平穩(wěn)的呼吸，將染血的平安符塞回他枕下。山風(fēng)卷著枯葉拍打帳布，像無數(shù)蟄伏的蟲豸在暗處蠕動。
月影西斜，江頌宜挑簾而出，銀針在月色下泛著冷光：“成了?！?p> 郁大夫人踉蹌著撲到草席邊，指尖輕觸幼子溫?zé)岬念~角。郁瑾睫毛微顫，忽然沖母親咧嘴笑：“娘，我夢見蝴蝶破繭了?！?p> “好孩子...“大夫人淚珠砸在少年手背，轉(zhuǎn)頭攥住江頌宜衣袖，“這恩情...“
江頌宜反握住她顫抖的手：“明日再行兩回針，輔以車前草煎服便好?！?p> 郁瀾踮腳張望，見二哥瞳仁清亮如昔，突然背過身抹眼睛：“算她有兩把刷子?！?p> 夜梟掠過樹梢，郁瑾骨碌翻身坐起：“姐姐說躺夠時(shí)辰有新鮮玩意兒！“
“急什么。“江頌宜從藥箱底層摸出雙千層底布鞋，“母親試試這個?！?p> 郁大夫人就著燭火細(xì)看，鞋面竟用柞蠶絲絞著麻線納成菱花紋：“這般精巧...“
“您走兩步?！敖炓硕咨硖嫠岛眯瑤?。大夫人試探著踱了幾步，驚覺足底如踩云絮：“這...這比宮里的軟履還輕便！“
郁瀾扒著帳簾偷瞄，酸溜溜嘀咕：“就會討娘歡心?！?p> “三娘也有份?！敖炓嘶瘟嘶伟だ镂赐旯さ男瑯?，“待到了郢州城，給你們兄妹都換新鞋?！?p> 郁瑾突然從背后竄出來，掌心托著枚紫得發(fā)亮的野果：“姐姐吃！“少年袖口寒光微閃，郁崢眉峰驟蹙：“哪來的匕首？“
“噓——“江頌宜將少年扯到身后，“二郎該叫我什么？“
郁瑾歪頭思索，突然被塞了滿嘴野果。甜汁順著嘴角淌下，他含糊嚷著“姐姐最好“，蹦跳著去追流螢。
更深露重時(shí)，郁崢叩響藥箱：“輪到我了。“
江頌宜捻著銀針冷笑：“不怕我手抖扎瞎你？“
“你舍不得?！澳腥搜雒嫣上?，喉結(jié)在月光中滑動。江頌宜捻針的手頓了頓，忽然瞥見他眼尾淡青色血管——昨夜他定是徹夜未眠。
銀針破風(fēng)刺入攢竹穴，郁崢悶哼一聲。江頌宜指尖抵住他突跳的太陽穴：“三皇子的人馬...“
“噓。“郁崢忽然扣住她手腕，“聽。“
帳外傳來枯枝斷裂聲，接著是郁澍壓低的呵斥：“什么人！“
江頌宜指間銀針蓄勢待發(fā)，卻見郁瑾舉著烤紅薯鉆進(jìn)來：“給姐姐留的！“焦香混著松脂氣沖散緊繃，郁崢?biāo)墒州p笑：“草木皆兵。“
施完最后一針，江頌宜拭去額間薄汗。郁崢忽然開口：“為何獨(dú)獨(dú)喚你姐姐？“
“我樂意?！敖炓耸蔗樀氖治㈩潱幘茲姖窳诵淇?。男人忽然撐起身，盲眼準(zhǔn)確望向她所在：“你在怕什么？“
更漏聲碎，帳外傳來守夜人梆子響。江頌宜將染血的絹帕扔進(jìn)火盆：“怕你活不到郢州?！?p> 火苗竄起的剎那，郁崢精準(zhǔn)扣住她欲縮回的手：“那便與我做個交易?！八菩谋±O摩挲著她腕間舊疤，“你護(hù)我家人周全，我許你...“
“大哥！“郁瀾的驚叫撕裂夜色，“二哥吐了！“
江頌宜甩開他的手疾奔而出。郁瑾蜷在草席上抽搐，喉間溢出黑血。大夫人抱著幼子泣不成聲：“方才還好好的...“
“是腦囊蟲尸毒?！敖炓岁_少年牙關(guān)塞入?yún)⑵?，“取艾草灰來！?p> 郁崢摸到案上藥杵，突然砸向墻角陶罐。瓦片紛飛中一尾赤鱗小蛇閃電般竄出，被銀針釘死在地上。
“赤練蛇膽可解毒。“他將腥苦的蛇膽塞進(jìn)弟弟口中，盲眼望向東南方搖曳的樹影，“該來的...終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