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誡哥哥。”
和煦春光下,清明俊俏的少年從抱粗的樹干后跳出,蹦到樹蔭下的青石方桌前坐下,靈動的腦殼一偏,一骨溜靠上了正在看書的男子的肩。
深深嗅他頸項:“你學(xué)人熏香啦?這是什么香?好好聞啊,老遠(yuǎn)就聞到了,好甜!”
蘇誡耳根微微泛了紅,合上古舊泛黃的書本,擋開她腦袋:
“瞞著你爹出去闖禍啦?今日又招惹了誰?”側(cè)眸看著少年臟兮兮的袍擺,寵愛地責(zé)怨,“一個姑娘家,整日頂著池胤的名頭到處惹事,看以后誰敢娶你進(jìn)門。”
池慕歪過腦袋,對著男子清朗皎潔的容顏咧開粲然一笑:“慕慕才不操這份心呢,因為蘇誡哥哥會娶我的。嘻嘻。”
蘇誡薄唇一莞,星眸溢出極致溫柔,輕輕戳她額頭:“這種沒羞沒臊的話全京都也只有你才敢說!”
“怎么,你不認(rèn)么?”
“你現(xiàn)在才十二歲,還是半個稚童呢,怎可輕易向人許下終生?”
“已經(jīng)十二歲半了。再說啦,十二歲怎么了,我八歲就知道自己長大了是要嫁給蘇誡哥哥的。只是十二歲的我更加堅定自己的心意沒錯。”
蘇誡搖搖頭:“連情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頭,說什么心意?待你及笄再論此事吧?!?p> “蘇誡哥哥,”少女嘟起小嘴,不高興了,“雖說你比我長了五歲,可……女子心智一般早熟,當(dāng)然懂得情愛。蘇世伯和蘇伯母早當(dāng)我是他們兒媳婦了,你休要仗著京中有大把貴女傾慕,就冷淡我的存在,哼?!?p> “你才十七,還沒及冠呢,可不興著急,要以仕途為重。等你及冠了,我也就及笄了,咱們年歲剛好合襯呢。哦……你說,你學(xué)那些酸人熏這勾惹人的香,是不是悄悄搭上外頭的狐貍精了?說,她是誰?”
蘇誡拿書敲她腦瓜:“笨慕慕,腦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什么狐貍精,我……我只是隨便熏的,想試試你會不會發(fā)現(xiàn)我身上變化罷了。還有,我現(xiàn)在不決定你,不是認(rèn)為自己有更多選擇,是怕你以后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或許,我不會是你的良配?!?p> “我能有什么選擇,我心里眼里只有蘇誡哥哥一個好男兒,真龍?zhí)熳佣疾荒鼙龋趺床皇橇寂??我可是你親手養(yǎng)大的,往后你還要繼續(xù)養(yǎng)我,記住啦?!?p> 蘇誡捏捏她氣鼓鼓的粉臉兒,淡淡地笑:“慕慕……”
“蘇誡哥哥?!鄙倥鹛饝?yīng)聲。
蘇誡俯視她雙眼,嘴角始終帶笑,尤是溫柔。
“皇上下旨擢我為太學(xué)博士,并任太子授書先生,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你可能不得見我,我不在你身邊,你少出去闖禍,若是讓債家告到嬸子跟前,可沒人護(hù)得住你?!?p> 她蹭蹭他寬大手心,嬌顏訕訕:“別這么說嘛,人家也有乖巧的一面不是,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闖禍了?!?p> “是么?”蘇誡盯著她,眼光忽然逼人。
“嘻嘻,”池慕呲了個鬼臉,“那兩日前打的馬屠戶家的兒子是因為他欺負(fù)王寡婦家的獨兒子;五日前嚇的李更夫家的女兒是因為她老帶人裝鬼捉弄趕夜路的人。這些事阿娘還不知道,不過你和阿父還有池胤是知道的呀,我悄悄干的,也不算闖禍嘛?!?p> “是,不算闖禍,你是見義勇為。就是因為你愛幫人打抱不平,我才擔(dān)心你回頭被發(fā)現(xiàn),被人報復(fù)怎么辦?”
“心里有數(shù)著呢。阿父疼我,但是怕阿娘,只有池胤聽我的,可他又太嬌氣正派,老是扛不住事,一打就招。哎,我不出去招惹就是了。”
蘇誡欣慰地挼了挼她毛茸茸的腦殼:“回來給你帶有趣的書。”
池慕眼珠骨碌一轉(zhuǎn),不喜不愁地應(yīng)著。
不日后,她說服了將要入宮做太子伴讀的乖順清雅的弟弟,換他行裝溜進(jìn)宮去做了蘇誡的學(xué)生。
顧及她已同太子及其他子弟打成一片,爹娘即使后來知道了也是干拍桌子,不好當(dāng)即懲罰。
兩人于是就這樣背著長輩相處了近兩年,男女情愫日漸入軌。
一次不防,師生關(guān)系暴露于蘇父蘇母面前。
蘇家文禮傳世,家訓(xùn)嚴(yán)苛,對默允的未婚子、媳建立師生關(guān)系一事蘇父蘇母頗難接受。
阿父阿娘無奈,先收拾了她一頓板子,后將她送去了瑯琊云氏私學(xué),讓她在外修養(yǎng)脾性,他們自想辦法解決她與蘇誡或?qū)⒏娲档囊鼍墶?p> 光景一轉(zhuǎn),一封暴君誅斬親人的密信出現(xiàn)在她手里,蘇誡在信中勸她遠(yuǎn)逃,說他會舍命幫她救下在囚胞弟。
親人罹禍,愛人孤膽,她如何自安?
她擦去眼淚,收拾行囊,一人一騎飛奔回京,一番鎮(zhèn)定理智的策劃、周旋下,她暗度陳倉救出了池胤,又投其所好接近得皇帝。
就在她下定赴死決心弒君以報家仇之際,那個幼時喜歡,少時戀慕的男兒卻在威嚴(yán)肅穆議家國大事的議政殿中朝自己揮刀,利刃洞穿心口,將她誅殺于盤龍殿柱上。
“死”前,他身上清甜溫潤的香就籠罩在鼻息。
時隔多年,那味道還是那味道,還是那樣的清甜幽雅。
那是蒼峰崖柏配以竹酒和荔枝殼及一些忘了名的材料制成的香,是他親手研制。
這件事還是當(dāng)他學(xué)生時,兩人日日相對期間被她撞破。
蘇誡赧顏承認(rèn)說:“你如今已快及笄,我們又彼此認(rèn)定對方為此生唯一燕侶,我便坦白告訴你,你,池慕,是我向世叔求來的人,從你還是皺巴巴的娃娃一直到長成楚楚動人的女娘,我都看著,從不缺席你每一年的生辰。”
“我戀慕你,想娶你為妻。雖我們父母早已默允了你我親事,你亦將此生只愿嫁我之話掛在嘴邊,可我還是擔(dān)心。”
“我擔(dān)心你對我的感覺不是戀,只是親,擔(dān)心你長大后遇上形形色色的男子,會在那些男子中碰上真正心動的人,我不敢想若你真的喜歡了別人,我該身置何位,可我又無法決定你的思想?!?p> “人非草木,怎甘等閑?我預(yù)先能做的便是探索你的喜好,成為你的喜好,當(dāng)你有了新的思想時,我也成了新的我,讓你眼里每回出現(xiàn)的我,始終都新鮮,始終都亮眼,始終都心花燦爛……”
他深情似海,說得她感動不已,喜極而泣,當(dāng)場就想吻他。
然而他卻不準(zhǔn)。
他特別守得住禮教,從不逾越倫常,情到自然也是不能。
曾經(jīng)再好有什么用呢,最后還不是弒愛攀權(quán)了!
悲哀不過如此!
回憶著,云渡抱攏的手更緊三分,拳頭握得堅硬,暗藏的武器隨時可以出手。
“什么因我研制的甜香?因我成為的你?呵,不過是你本就那樣,本就是我迷戀的模樣。若非那就是你本來的形容生性,怎會多年來保持?奸賊與小人最是難纏?;熨~東西!”
云渡暗罵著,纖濃羽睫即時顫了幾顫,緩緩便掀開了眼簾。
“沒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