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冶鐵鋪
葉府,玉京閣
侍女云鳶端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托盤,疾步朝院中方亭走去,卻被另一個躲在回廊的侍女云月攔了下來:
“云鳶姐姐,又是要去給姑娘上藥嗎?”
云鳶看了眼在亭中埋頭練字的葉南棠,向云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嗔怪道:
“還不是怪你。我就今兒除夕沒跟著伺候姑娘一回,你倒好,知道姑娘身子骨弱還不盯緊點,非但讓姑娘受涼養(yǎng)了小半個月,還執(zhí)意要習(xí)武,這不,昨天晚上又把自己擦傷了?!?p> 云月撇撇嘴,也不敢說年宵宮宴上偷偷收下宋府銀子的事,只能故作委屈道:
“那也不能怪我啊,除夕那么冷,就連宋公子也養(yǎng)了好久呢……”
說罷,她眼珠一轉(zhuǎn),又把話題扯了回來:
“沒準(zhǔn)是姑娘惦記著宋家公子,才嚷嚷著要練武的?!?p> “云鳶姐,你說咱府上世代從文,以前大少爺要練武時,老爺就發(fā)了好大的脾氣,要是讓他知道姑娘還偷偷練著……”
“那便是你這張嘴不想要了。”
葉南棠平靜的語調(diào)從亭中傳來,把二人嚇了一跳。
云鳶低頭快步上前,云月也忙不迭地跟著進了亭子里,跪下賠笑道:
“姑娘您可錯怪奴婢了,您自小體弱,奴婢也是心疼您?!?p> “再者說……您在院里又是吊沙袋又是扎馬步的,少不得有不省心的去嚼舌根?!?p> 葉南棠停下手中的筆,眼中隱下冷意,徐徐道:
“這院里的下人中,數(shù)你的資質(zhì)最深。我讓云鳶多幫你干活兒,就為了要你專心管好其他人,少去給父親他老人家添堵。”
說罷,她倚在暖榻上,俯視著地上低頭不語的云月:
“所以,要是父親為這件事罰我,我不查別人,只罰你。你懂了嗎?”
“懂,懂?!?p> 云月勉強扯出一絲笑容。
本來想從云鳶這里打聽些姑娘的事情好回稟老爺,誰知道才開了個頭就被葉南棠抓著提點一番。
還真當(dāng)自己是府上的大小姐了?
不過好在姑娘還準(zhǔn)她貼身伺候,哪怕不說練武這件事,日子一長,總會找到些其他蛛絲馬跡。
想到這里,云月忙磕頭:
“奴婢記住了,一定好好管束旁人,定不會讓他們?nèi)グ崤谏唷!?p> 葉南棠點點頭,朝云鳶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一前一后進了里屋。
“姑娘若不放心,找個理由打發(fā)了她不更好?!?p> 云鳶關(guān)緊門后,掀開檀木托盤上的布,除了一個白瓷小瓶外,還有幾個信箋。
“打草難免驚蛇,先說正事吧?!?p> 葉南棠拆開信箋細細讀起來,云鳶一面卷起她的裙邊為她的小腿上藥,一面放輕了聲調(diào),悄悄說道:
“半月前您吩咐的事,奴婢都辦妥了。”
“西城門附近的那家鐵鋪前幾日已讓李掌柜開張了,生意倒是紅火,也離咱葉府名下的馬場不遠,引得吳管事來看過幾次,可……”
云鳶頓了頓:
“馬場還是用以前的冶鐵鋪供貨。那吳管事怪得很,只說讓咱們和那家鐵鋪要單子,卻沒說是不是做咱們?nèi)~府的生意?!?p> 葉南棠挑眉:
“有意思……咱們鐵鋪成了馬場那邊的黑作坊了?”
云鳶緩緩搖了搖頭:
“是也不是,那邊的冶鐵鋪本就生意慘淡,哪有多余的單子交給咱們代工呢?估計只是李掌柜隨口胡說的?!?p> “不過,李掌柜倒說過,吳管事有幾次路過鋪口時,身邊確實帶著個姑娘?!?p> “聽他描述,那姑娘氣質(zhì)清麗,年齡也和您差不多,不像是個管事的女兒,頤指氣使的,倒更像是他的主子。”
葉南棠從內(nèi)袖中抽出一張輿圖,比對著那個自己已經(jīng)看過千萬次的馬場位置,唇角泛起一絲冷笑。
沒想到,這一世的她這么快就有了意外收獲。
她本就奇怪,所謂的“親爹”既然膽大到為了錢財敢換走主家嫡女,為何事后十幾年間沒有任何動作。
奈何上一世,吳管事被趕走后下落不明,葉南棠就算后來起了疑心也無法查證。
幸好,這一世還早。
既然知道有人在撒謊,沒準(zhǔn)自己的身世也另有隱情。
想到這里,葉南棠終于舒展了眉頭:
“這是我開春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你說的那家,固定給葉府馬場送貨的冶鐵鋪,也都辦好了嗎?”
云鳶點點頭:“隨便指了個跑腿的小哥兒出面,昨日已拿到那鋪子的地契?!?p> 說完,云鳶又猶疑道:
“恕奴婢多嘴,那家鋪子入不敷出,欠了好久的房租。您就算做了他的房東也收不回葉府花出去的銀子……”
葉南棠輕點了下云鳶的額頭,笑道:
“傻丫頭,鋪子關(guān)了門,地皮就會有大用處啊?!?p> 隨后,她又拿起另一個信箋:“托你新買的奴仆,如今怎么樣了?”
“兩男兩女,和奴婢差不多的年紀(jì)。因您交代過他們不能入葉府的賬冊,奴婢也是跟著出門采買藥材時偷偷相看的,現(xiàn)在都留在鐵鋪里。”
說罷,云鳶又想到了什么,補充道:
“有個女娃看著面黃肌瘦,但力氣挺大,奴婢自作主張,讓人先行教她冶鐵,就等姑娘有機會去給他們賜名了。”
瞧著云鳶回話做事有條不紊,葉南棠贊賞地點點頭:
“知人善任,越來越有管家丫頭的風(fēng)范了?!?p> 云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姑娘謬贊了?!?p> 葉南棠默然望著這個從小伺候自己長大的侍女,鼻頭不由得發(fā)酸。
她不會忘記,上一世在宋府受苦的時候,云鳶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
嫁給宋尉后,他竟趁她有孕想強要云鳶,云鳶以死相逼,宋尉竟干脆找了個偷盜財物的借口,活活將人打死在她的院子里。
葉南棠長嘆一聲:
“也難為你了,這些事情得瞞著府里的其他人,你出門采買的機會也不多,半個月不到能做好這些,實在不容易?!?p> 她拿起案幾上已經(jīng)放涼的藥盞,干脆地倒進窗邊的香木盆栽里。
重活一世,她才不會任由自己的身體這么糊里糊涂地虧空下去。
更不會再授人以柄,喝這種不明不白的湯藥。
而云鳶看著,也只是默不作聲。
從宮宴回來后,雖然還是一如往常,可她總覺得自家姑娘變了許多。
她不知道姑娘為何要倒掉太夫人專門為她請的湯藥。
但瞧著姑娘的精神一日好過一日,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