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悲憫
言絮沉默了。
濟(jì)世情懷？
那怕不會是什么滅世情懷嗎？
“那表哥，”言絮掛上一絲笑，“當(dāng)真是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p> 元璟之原本含笑的嘴角僵了一下，并不理會言絮的話，而是認(rèn)真的看著那名女子道：“姑娘近日可吃了寒涼的東西？”
那名女子突然大叫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么格外令人害怕的東西，連眼神都開始躲閃起來，她想把手抽走轉(zhuǎn)身逃離，但是元璟之身邊的黑衣男子立馬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安撫道：“姑娘不要害怕，公子是想給人把你的病治好，沒有惡意的。”
女子變得有些瘋癲，說話也開始顛三倒四。她拼命搖頭，渾身顫抖道：“不……我沒跑！我病了……我再也不會了……”說著，她哭著掙扎著想逃離，連黑衣男子也險些按不住她。
兩名小太醫(yī)哪里見識過這種事情，都從座位上站起身子想來幫他。
元璟之揮手讓他倆坐下，柔聲問道：“姑娘有什么難處不妨與我說說？”
元璟之的聲音溫柔又堅定，讓那女子逐漸冷靜下來，周圍卻多了不少竊竊私語的聲音，元璟之道：“靈澤，松手吧，莫嚇到她?！?p> 聽到元璟之這么說，靈澤才松開手站到了元璟之身后，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女子，生怕她又做出來什么一驚一乍的事情。
言絮看著女子臟臟的臉和破舊的衣裳，心中多了許多復(fù)雜的情緒，于是對著那名女子道：“這位姐姐若是覺得不方便，不如和我說一說？”
她此話一出，那些竊竊私語的人群立馬噤聲，滿臉鄙夷地看著自己，那名女子也把頭搖得飛快，一臉求助地看著元璟之。
怎么回事？
不是girls help girls嗎？
他們怎得都這副表情？
“姑娘不必害怕。”元璟之輕輕笑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了言絮一眼，又道：“我這表弟是出了名的熱心腸，沒有惡意的?！?p> 元璟之將“表弟”二字咬重了些許，言絮立馬反應(yīng)到原來是“男女有別”這個原因。
可是自己很丑嗎？這女子怎么把她和元璟之區(qū)別對待呢？
見女子始終不說話，一名大哥站出來說道：“元公子有所不知，這丫頭是剛來京都沒多久，就被馬家二哥給拐回家做媳婦了?！?
一名老婦也道：“那日我在井邊洗衣，那井水凍得我的手生疼，馬二也不知道發(fā)什么瘋，一碗接一碗地給她灌水，還搶我的洗衣槌打她?！?p> “對，”一名男子也說道，“馬二還經(jīng)常不給她吃飯，拿鏈子把她拴在門口不讓她回屋睡覺，還當(dāng)眾……唉?！?p> “天多冷啊……”
言絮聽著那一樁樁悲慘的事情，和周圍人的唏噓聲，不禁背上生寒。她又把目光落到那女子的臉上，不知道她身上有多大的韌勁才能扛住這一切的。
元璟之淡淡地道：“原來如此，難怪看著有些面生。”
靈澤掃視了一下周圍，一身低氣壓能給人凍死，他冷著臉問：“馬二人呢？”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馬二昨天就去賭坊混著了，今天還沒回來。他也不知道何時有錢開始又賭又嫖了，這娘子就只能給他打工還債。”
言絮稍稍側(cè)頭，把目光看向文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余光一瞥，靈澤死死地握著劍柄，硬生生的把情緒壓了下來，才忍住不讓寶劍出鞘。
“公子……”文文的聲音細(xì)若蚊蠅，眼中蓄滿了同情的淚水，“這位姑娘真的好可憐啊……”
元璟之的筆下已成藥方，寫完之后，抬手將藥方交給了言絮，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含著笑意看著自己道：“勞煩阿絮將這位姑娘送至后面的濟(jì)世堂，自然有人安排這位姑娘。”他也不等言絮同意，就轉(zhuǎn)向那名女子繼續(xù)道：“姑娘放心去，稍晚我再去看下姑娘的腿傷?！?p> 腿傷？
言絮皺著眉站起來，扶住那名女子，文文也把她的一條胳膊架到了肩上。
那女子穿的是肥大的褲子，很難讓人看出來她走路的姿勢有問題，但扶她走路時才感到女子腳步一深一淺，每走一步都艱難萬分。
他又是如何那么快得知她有腿傷？
言絮走著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元璟之，后者面前又坐下一位病人，他依舊掛著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笑。
濟(jì)世堂中有不少前來取藥的人，但與京中其它藥鋪不同，濟(jì)世堂抓藥分文不收。
言絮剛尋得一個地方讓那女子坐下，就看到柜臺后有一抹天藍(lán)色的身影格外眼熟。
言絮瞇起眼，交代了文文看好這位姑娘，自己則拿了藥方去藥柜抓藥。
空氣中飄浮著濃烈的藥香，走近看那穿天藍(lán)色袍子的人，沒想到竟然是祁以恒。
祁以恒本來忙著抓藥累得滿頭大汗，但見著言絮站到他面前，他微微一愣，立馬又開始忙活，一邊包藥一邊說道：“這位公子長得有點像我的一位朋友?！?p> 言絮揚眉，道：“祁世子，在下名為懷絮，不知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她半開玩笑地倚在柜臺邊，拿折扇輕輕碰了一下臺面。
祁以恒笑道：“原來是懷兄，我那位朋友懷兄興許認(rèn)識，藥抓好了，我去后堂將這藥煎了，懷兄先去坐著等會吧。”
言絮忙道：“我?guī)湍愦畎咽??！彼f完，祁以恒挑眉看了她一眼，便讓她跟在了自己的身后。
兩人推開后堂的小門，堂中早已架起十幾只爐子，藥香四溢，室內(nèi)也悶熱的厲害，幾位跑堂的小哥忙前忙后，爭分奪秒。
祁以恒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帶著言絮尋了個靠窗的藥爐邊坐下，言絮雖說是來搭把手，但祁以恒除了讓她剛開始開了個窗以外，其他的事情也沒讓她去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言絮添亂，反正言絮挺怕自己添亂的，讓她閑著，她也樂得自在。
祁以恒終于忙完坐到她身邊守著藥爐，長長地舒了口氣，看向言絮笑道：“今日我看見你的時候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累花了眼，沒想到真的是你。不過——今日你看起來倒真像個小公子。”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言絮取出自己的君子扇，有一下沒一下地給爐子扇風(fēng)，“我今日是來尋元先生的。”
“元先生？”祁以恒疑道，忽而又笑了，也不深究言絮為何來找元璟之，主動說道：“說來也巧。我今日在街上剛好遇見了元先生，想來也剛好無事可做，便和元先生一同來這籠金里義診了?！?p> 言絮一想到剛剛那名女子的遭遇，也不由得讓人心疼，輕輕地說道：“我本以為這些底層人民生活已經(jīng)很痛苦了，沒承想到會這般痛苦，這般——讓人感到絕望。”她闔上眼，腦海中女子楚楚可憐的神情怎么也揮之不去。
她可憐那些可憐人，也同樣恨這不公的世道。
“是啊，我原先也不曾想過?！逼钜院爿p輕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言絮隱在煙霧中的側(cè)臉，他看見她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如黑耀石般閃閃發(fā)亮，他聽見自己無奈的聲音響起：
“今日我才知道，我讀的是圣賢書，卻管不了窗外事。我不求身后之名，只求一切為天下正道，可我心生悲憫，卻也同樣無能為力，但我無法袖手旁觀，因為我不忍?！?p> 祁以恒對上她的眼睛，自嘲道：“我不知道，自己認(rèn)為的正確的事情究竟能不能作為治世之道?！?p> “我究竟，還要不要這么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