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小人
“卓蘭,卓蘭——”
此男子名為劉牧,是淮水鎮(zhèn)西的一名屠戶。劉牧的父親在劉牧十三歲時為其買來一個童養(yǎng)媳,此人就是陳卓蘭。被自己的親生父親以五百銅板賣給了劉牧。但世事多舛,劉牧的父親在買下陳卓蘭不到一個月就病逝,只剩下劉牧和陳卓蘭二人相依為命。
劉牧看著眼前的妻子不語,神情發(fā)怔,伸手在其的面前晃了晃。在聽到劉牧的言語時,陳卓蘭勉強地擠出來一個微笑,心不在焉的,回道,
“我不需要,這些錢你留著吧?!?p> 說完,就扭頭向著屋內(nèi)走去。劉牧看著面前神情懨懨的陳卓蘭。自己的眉頭也不自覺地聚在了一起,盯著自己的手里的十枚銅錢憨憨一笑。他的媳婦定還是嫌棄他掙得不夠多,但劉牧頓時充滿了信心,他擁有一手的技藝,他日后定會為媳婦掙很多很多的錢,等到哪一日銅板能夠填滿他的房子的時候,他的媳婦就高興了,媳婦高興他也高興。
想著,劉牧又發(fā)出憨笑的聲音。
在劉牧這處宅子的不遠處,隔過一片密密的樹林,就是亂葬崗,雜草叢生,樹枝交錯縱橫著,一走進這里就順然有一股冷清帶著陰寒凄切之感從雙腳順著腿部向上傳遞著,最終到達自己的雙眼。但這處地方,顧南月已經(jīng)習(xí)慣了,茍活了五年之久,這里埋了多少人,有幾副棺材,其中有哪幾副棺材被腐蝕掉了,還有哪幾副棺材她藏身過,她都一清二楚。
顧南月踩著亂葬崗上不知名的野草,面色沉重地向里走著,裙角沾著帶有晨露的野草,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直至到了與那片樹林的交界處,顧南月才停止。
今日是阿奶死后的第一個月。
她有些......想阿奶了。顧南月的眼簾輕輕一落,眼角處的淚水順著顧南月的臉龐劃下,滴在了顧南月的衣衫上,開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水花。
有時,她顧南月不得不相信八年前那個道士說過的話。身帶厄運,不祥之兆。她就是一個兇煞的命格,接近她的人都會因自己一個一個的死去,母親是,阿奶也是。
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墒撬麄冋f自己生來就是錯的,他們應(yīng)該殺了自己。但,她想活著,她想看世間朝霞絢爛,晨曦如紗,想見桃花雪,黃雀風(fēng),想仲秋賞桂,想暮歲煙火,她也想如同尋常人一般,過著平平常常的日子。她不甘此命,她想要活著。
她要反抗,也要報仇。
顧尚德他殺了阿奶,傷害母親,追殺自己,她就必須把自己失去的一一討回來。顧南月在阿奶的墳前燒著大把的紙錢,阿奶生活清貧,她不希望阿奶來世還是那般寒苦,她也不希望阿奶來世再一次遇見自己。最后,顧南月在阿奶的碑前掛上了一個白色的燈籠,燈籠任風(fēng)刮著。
是自己在雙目不能視物之后,阿奶教給自己認識的第一樣?xùn)|西。
上元節(jié)那日的圓圓的燈籠。
......
“代松,謝謝你?!?p> 代松一時著急握住了陳卓蘭的雙臂,雙眸緊盯著面前的陳卓蘭,像是將要失去一般。這是他從未露出的神情,他讀圣賢書,寒窗十余年,就是為了能夠與自己的心上人長相廝守。
可是,轉(zhuǎn)眼,他的心上人就已經(jīng)成了他人妻。
明明與她青梅竹馬的是自己,明明與她定了情意也是自己??墒鞘篱g有許多的身不由己之事,也有許多感情望塵莫及的東西。
“卓蘭,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顧南月本想要離開之際,聽見了自己耳熟的名諱,邁出的腳步一滯,后悄聲地蹲在了枯草的附近,看著幾米之外的二人交談。這二人她都認識,一個是代松,淮水鎮(zhèn)的書生,一個是陳卓蘭,阿奶說過她是一個苦命的姑娘,是村西屠戶劉牧的妻子。
看著他們二人的言行舉止,顧南月也不難猜出來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只是她有些意外,一個自持清高的書生竟然也會學(xué)著小人的行為與有夫之婦茍合。不過,顧南月細細想著,阿奶說過陳卓蘭是被賣給劉牧作為童養(yǎng)媳的,錢財利益關(guān)系,沒有任何感情,如果代松這次上京趕考能夠中榜,對于陳卓蘭說,有這么一個死心塌地的人對自己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隨后,顧南月又悄聲地離開了,他們的那些愛恨情仇她無心去看。再加上顧尚德疑心很重,若是自己久久不回府,恐顧尚德會起疑心。
顧南月一回到府,就迎面接來了一個宋清聽的熊抱,顧南月一笑。
“尋枝,你能不能再為做一次蓮花羹嗎,上次我還沒喝夠?!?p> 其實,宋清聽想說的是上次的蓮花羹味道與之前尋枝給自己做的不太一樣,喝了之后沒以前的那種如釋重負,翩翩欲仙的感覺了。就很平常,和御史府后廚做的味道一樣了,有點平常了些。但宋清聽覺得這樣說,可能會寒了尋枝的心。于是,宋清聽就纏著顧南月再做一次。
但顧南月卻意識到這其中定有異常之處。
否則,一個嘗過上京城的山珍海味的千金小姐,又怎么可能會纏著顧尋枝一個商賈之女為她做一道很是平常的菜肴。顧南月眸色濃了幾分,那又會是什么呢?
顧南月余光瞥了一下身邊的宋清聽,她如今不知道顧尋枝在蓮花羹中加了什么東西,她又怎么可能會做出來與顧尋枝的蓮花羹味道一模一樣。若是自己還是按照尋常做法,恐怕宋清聽會生疑,就算她未發(fā)覺,讓有心之人利用,自己的身份也會被拆穿。
“清聽,對不起。我騙了你?!?p> 顧南月眼眸瞬間紅了,眼眶中的淚水欲落。宋清聽一見,也不管尋枝嘴里說了什么話,只是下意識地拿著自己的帕子為顧南月拭淚。
“尋枝你這是作何?母親說女孩子的淚水很珍貴的,只能為自己而流?!?p> “你快不要哭了?!?p> “你哭我也想哭。”
說著,方才為顧南月拭淚的帕子又移到了自己的臉上。尋枝是自己的閨中好友,如今因為她流淚,她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其實以往我為你做的蓮花羹都是顧府廚子做的,但京城大多的小姐公子鄙夷我一介商人之女的身份,無人與我交好。為了讓你能夠留下來,我掩蓋事實說那蓮花羹是我做的。先前的風(fēng)波過后,顧府的下人皆被遣散,我對不起——”
顧南月聲音啜泣著,已經(jīng)說不成話了。但顧南月難受的不是因為此事,而是她一開始就騙了宋清聽。
宋清聽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聽完顧南月的哭訴后,忙拍著顧南月的肩膀安慰著她。
“尋枝,你難道覺得我宋清聽就是一個如此膚淺的人嗎?我與你交朋友,就只是單純因為你這個人,難不成我與你交好多年只是因為你會做蓮花羹。天底下會做蓮花羹的人多了去了,難道我都要和他們一起交好嗎?”
宋清聽揚了揚自己的眉頭,一邊看著顧南月的神情。
“謝謝你,清聽。”
顧南月哽咽著。
“不過,尋枝——”宋清聽抿唇看了一眼顧南月,眼眸迅速轉(zhuǎn)了一圈,說道,
“你現(xiàn)在可是欠我一個人情了,打算怎么彌補呢?”
宋清聽調(diào)笑顧南月。其實宋清聽早就想好了,就算今日尋枝不與自己說這茬子的事,自己今日來也就是想為此事的。
“不如——”
宋清聽狎笑著,湊近顧南月的耳邊,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
“如今我們已經(jīng)及笄了,不如去伶人館玩上一回,也不枉此生。我都還沒去過伶人館呢,尋枝你去過嗎?”
顧南月?lián)u頭,她自幼多數(shù)在亂葬崗中謀生,又怎么會去過京城貴人的閑樂場所。但為了不讓宋清聽看出來端倪,顧南月還是試探著地勸說道,
“這樣不好吧,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清聽你的名譽怕有損失?!?p> “誒,尋枝,這就是你不懂變通了。我們怎么能讓別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身份呢?我們可以喬裝打扮成男子的模樣,這樣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了,你看這樣可好?”
見顧南月面露難色,宋清聽又不死心地軟磨硬泡著,終于征求了顧南月的同意。
在宋清聽走后,顧南月走進屋中,看見秋櫻問了一句,
“父親呢?”
這幾日,自己跟蹤顧尚德一直無果,暗中不行,她如今是顧尚德的女兒,也可以在明面上直接詢問顧尚德的行蹤。
“老爺去處理鋪子的事情了。”
“鋪子?”
秋櫻給顧南月倒了一杯的清水,一邊回答。
“回小姐,老爺他最近好像忙著開張店鋪,少有時間回府。若是小姐您有事找老爺,您可以直接告訴我,我?guī)托〗銈鬟_?!?p> 顧南月回過神來,看來這幾日顧尚德頻繁地前去城外的地方,看來必然是有人可以幫助他重振顧家的店鋪。顧南月沉思著,隨后問道,
“不用了,你直接告訴我父親如今新開的店鋪在何處就好?!?p> 秋櫻在屋外的不遠處仔細地為芍藥澆水,一邊回著顧南月的話。
“在城東的一處繡莊,好像名字叫做繡藝坊來著?!?p> “嗯。”
顧南月輕聲“嗯”了一聲。但卻沒有驚訝之意。只因顧南月早已經(jīng)知道了顧尚德的這筆本錢是從何來而來。上京城外的越陰縣的縣官柳璨。此人的姓名出現(xiàn)在了顧尚德書房中藏匿的字據(jù)上。
顧南月眸色愈漸晦暗,一個縣的縣官,與身為商人的顧尚德又是怎么牽扯上關(guān)系的?
顧南月從棋笥中拿出一顆白棋,落在了黑棋中央,柳璨是嘛,此人是好或壞對她而言是不重要的,只要和顧尚德牽扯上關(guān)系的人,都可以是她的棋子。
只是這枚棋子應(yīng)該怎么用,她需要細細斟酌,才能將這枚棋子發(fā)揮到最大的作用。
善仁醫(yī)館內(nèi),代梅專心致志地看著自己的師父寧妍為患者診治,不想下一刻就聽見了自己的兄長入獄,因謀害一人名叫劉牧的人。代梅頓時心慌,就連手上的東西也隨之掉落在地上。
怎么可能?她的兄長怎么可能會殺人呢?
“代梅,你先回去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情況吧。今日就先暫且這樣?!?p> 代梅應(yīng)聲后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遍跑著,一邊在心內(nèi)禱告著祈求她的兄長千萬不要出事。出門的一剎那與來的季未秋撞了一下,還沒等季未秋抬眼看是誰,代梅已經(jīng)跑了無影無蹤。
“師姐,發(fā)生了何事?”
見著師姐憂心忡忡地看著向外面跑出的人的背影,季未秋不由地問了一句。
“方才有人來告知代梅,她的兄長入獄了,因為殺了人。”
寧妍說著,自己的手指也不由得攥緊。平常時日一直聽代梅說著自己的兄長代松溫良謙和,與人為善,況且又是一位學(xué)識淵博的書生,怎么會做出這等事?
“代梅的兄長?”季未秋小聲地嘟囔著,隨后抬眼問道,
“代梅的兄長可是代松?”
得到師姐的肯定的回答之后,季未秋掀起眼簾順著方才代梅跑出去的方向,不由地心里琢磨著。
這代松莫不真是個偽君子?
可是,季未秋不自覺地想起了上次見到顧家小姐時,她那么心思縝密,連醉酒的時候都套不出她的話怎么會不知道代松是一個偽君子呢?
季未秋疑惑。那為什么他們能交談甚歡?
后來季未秋找到了蘇錦書才得知代松與有夫之婦私下偷腥被劉牧,陳卓蘭的丈夫知道了,代松眼見此事藏不住了,就狠下心來殘忍殺害了劉牧,將劉牧的尸體放干了血,扔到了他家附近的亂葬崗。如今代松入獄,陳卓蘭不知所蹤,劉牧身死。
季未秋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代松的時候,其后跟著一位女子。如今看來那女子便是陳卓蘭了。
只見著蘇錦書憤憤地扇著自己的無字錦扇,一邊不停地對季未秋說著,
“代松兄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的?!?p> “代松兄最為正直,又怎能與小人一般?”
“反正我是不信?!?p> 季未秋含笑看了一眼蘇錦書,他還是頭一次見蘇錦書將隨和淡然拋之腦后的,露出這般慌張的樣子還真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