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游魚
眼皮上暖融融的紅色突然暗了下來,蘇羨睜開眼,看見江渙站在她身前笑望向她。
“夫人好生愜意?!?p> 看到她突然睜眼,江渙的視線下意識地逃開,只是一瞬,又故作從容地轉(zhuǎn)了回來。
太陽掛在江渙身后,給他清雋的身影鑲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邊,蘇羨微微起身坐正了些,也更方便看清他的臉。
江渙臉上帶著遮掩不住的疲態(tài),平添了幾分易碎感。
想到自己睡得極美的懶覺,蘇羨試探道:“你看起來有些疲憊,可是我昨晚睡相不好?”
江渙的神色忽的更多了點(diǎn)不易察覺的柔和,垂眼輕笑:“夫人睡相很好,只是我這幾日忙著趕路還未歇過來。”
看著他的表情,蘇羨不知怎的心上多了點(diǎn)宛若螞蟻列隊爬過時麻酥酥的感覺,不自覺生出難得的羞赧來。
她呆呆地“哦”了一聲,竟是忘了自己還想說些什么。
挾著悠悠花香的空氣在兩人中間快要一點(diǎn)點(diǎn)凝成實體,他們的視線相碰,又各自別開。
江渙率先開口,聲音溫醇:“這幾日封城也無法趕路,夫人剛好趁機(jī)養(yǎng)傷,晚些會有大夫來看看開個方子?!?p> 蘇羨一想到黑乎乎的湯藥就皺起眉來,但想到換藥時傷口有些化膿的跡象,只好認(rèn)命點(diǎn)頭。
“若是無聊,下午我們可以去街上逛逛,買些果子蜜餞。”
蘇羨眼睛亮了點(diǎn):“倒是有一個地方我想去碰碰運(yùn)氣?!?p> 江渙眉間的疑惑很快變作了然:“善和坊?”
蘇羨小雞啄米式點(diǎn)點(diǎn)頭,江渙的笑里有些無奈。
他沒有一口答應(yīng),略微遲疑:“那片在墻外,正常來說我們現(xiàn)在去不成。”
“也不是非得出城。”蘇羨退而求其次,“我們可以去附近轉(zhuǎn)轉(zhuǎn),沒準(zhǔn)能從家長里短里探出點(diǎn)什么有用的消息?!?p> 日頭從東偏向了西,蘇羨皺著臉喝光了大夫開的一大碗難喝至極的黑汁,終于出了門。
亮堂堂的陽光下,蘇羨也記不清兩個人的手是何時何處怎么就牽到了一起,江渙目不斜視地看著路,耳尖紅紅的,手上已有了潮意。
哈,怪不得他不愿看見我扮男裝出門。
蘇羨看穿了他這點(diǎn)小心思,慢慢晃了晃牽在一起的手,江渙輕輕捏了兩下算作回應(yīng)。
下一秒,江渙的掌心里空蕩蕩的,他臉上的笑像是被太陽曬干的水跡,一點(diǎn)點(diǎn)蒸發(fā)在了空氣里。
他不言不語地轉(zhuǎn)頭看了蘇羨一眼,抿著唇繼續(xù)往前。
蘇羨藏住笑,扯扯他的袖子,把手帕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進(jìn)他掌心。
江渙猶豫著擦了擦手掌,勉強(qiáng)彎了彎唇,眼角眉梢都微微向下耷拉著,難掩失望。
走著走著,那只如游魚般的手又游回了他的手心,他不自覺加重些力氣,就聽到她在耳邊低低提醒:“我可只帶了一條手帕,牽這么緊等下又要出汗?!?p> “不會?!?p> 他聲音淡淡,她卻分明聽出了笑意。
他們就這樣牽著走過了幾條街,他的另一只手上逐漸多了幾包蜜餞點(diǎn)心。
逐漸靠近善和坊時,街上巡邏的士兵驟然多了起來,一個個扶著刀兇巴巴不耐煩地瞪著試圖靠近的百姓。
蘇羨和江渙沒有試著往前湊,就近找了間茶棚坐下。
茶棚下擺著三四張桌椅,客人卻只有他們兩個,茶棚主人正縮在角落里打盹,聽到腳步聲忙打起精神招呼。
兩碗粗茶擺在二人桌前,蘇羨輕輕甩了幾下都沒能把江渙的手甩開。
她瞪眼看他,又軟了語氣示意自己另一處傷口疼,他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蘇羨一邊默默喝茶,一邊納悶今天江渙是不是吃錯了什么藥,或是大白天就喝醉了,不然怎么就像轉(zhuǎn)性一樣突然變得這么大膽。
江渙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看出了她想問些什么:“夫人不必這樣看著我,我只是在昨晚想通了一些事。”
長夜漫漫,一夜無眠足夠他想很多東西。
當(dāng)他有些貪婪地嗅著那片茉莉芬芳,原本昏漲的頭腦竟一點(diǎn)點(diǎn)清醒冷靜下來。
他放過了那縷發(fā)絲,坐著身子盯著她看了許久,替她掖好被子后走了出去。
滿天繁星伴著蟲鳴與他作伴,他披著寒涼的晨露想通了兩件事——
夫人至少是并不討厭他的。
他想讓她成為他真正的夫人。
自幼他便被人稱贊聰慧,似乎除了如何與親近的人相處這件事以外,他從未有什么事做不成過。
可別人不知,他一直沒幾件真正想做的事,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嘗試,都是失敗的。
一次次的徒勞讓他以為自己就是命中注定要按著別人的想法而活,這樣他就永遠(yuǎn)是光風(fēng)霽月的成功者。
他也以為到如今親近的人只?;市忠粋€,他已習(xí)慣了求而不得,也再沒有什么想要的。
夫人的出現(xiàn)卻喚醒了他沉寂已久的渴求,她是他最為炙熱的渴求,甚至也讓他看到了最接近成功的可能——
她并不討厭他。
他應(yīng)該再為自己真正的想法試一次。
江渙溫柔地望著她,看得蘇羨口干舌燥,不自在的別開視線抱著茶碗咕咚咚喝起來。
“不要這么盯著我,怪嚇人的?!碧K羨小聲嘟囔,“你到底是想通了什么???”
“夫人若想知道,晚上我與夫人慢慢說?!彼犜挼匾崎_視線,柔聲道。
江渙從手邊的紙包里掏出一顆圓滾滾的青梅遞與她,來添茶的茶棚主人樂呵呵地瞧著:“二位是新婚燕爾吧,這蜜里調(diào)油的狀態(tài)——嘖嘖,真好?!?p> 江渙笑著點(diǎn)頭,在茶棚主人的手上多放了幾枚銅板,便又換來一長串祝二人天長地久百年好合的吉祥話。
蘇羨聽得有些不好意思,試著轉(zhuǎn)開話題:“掌柜,這片的‘札札’聲是什么呀?這么久一直沒停過?!?p> 茶棚主人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善和坊在趕著織什么,別說白天了,最近晚上都不得清閑,住這邊好幾日睡不好覺了?!?p> 他將茶壺提著放回爐上,縮回角落里打了個呵欠。
蘇羨和江渙交換了一個眼神,離開了茶棚。
他們又在附近其他方向轉(zhuǎn)了轉(zhuǎn),蘇羨將身子偏向江渙輕聲說:“身后那幾個人,我們已是第二次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