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一劍修,要錢干嘛?
孟暢驚呆了。
就連幽州酆都的極惡之鬼在穆時面前,都得自愧不如,尊稱一聲大哥。
孟暢一只手捂住臉,哀怨地說道:“我真希望你師父飛升的時候能把你一塊兒帶走。”
穆時唉聲嘆氣:“我也盼著呢,我可太想飛升了??娠w升只能帶些酒和劍之類的物件,沒法帶人啊。”
孟暢已經(jīng)放棄跟穆時講道理了,他調(diào)整了一下姿態(tài),擺出宗主的架勢,對穆時說道:
“我會把你的狗送到丹心峰去,景玉毫發(fā)無損地到達藥王谷,你的狗也會安然無恙。她要是少走‘彎路’,你的狗也會少走‘彎路’?!?p> 穆時的情緒異常平靜,驚嘆道:“三師叔,您可真夠狠的,竟然拿一條狗來要挾?!?p> 孟暢沒反駁,直接承認了“狠”這個評價,他拿走穆時手中的算盤,催促道:
“時辰差不多了,你快走吧,景玉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山門處等你了,別讓人家久等?!?p> 穆時沒再跟孟暢啰嗦,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出主峰大殿,朝著山門走去。
她路過外門時,外門弟子剛做完早課,五谷堂也正好開飯。穆時記得曲長風說過,五谷堂新來了位北州的師傅,面點做得極為出色。
于是穆時進五谷堂轉(zhuǎn)了一圈,嘴里叼著個熱氣騰騰的豆沙包出來,繼續(xù)前往山門。她到得有些晚,但沒關(guān)系,玄丹峰的景玉還沒到。
穆時站在山門前,慢慢地吃著豆沙包。
山門位于外門天云坪的南側(cè),四根漆紅的粗壯木柱矗立著,將山門分為正門和側(cè)門。正門上方,內(nèi)外都掛著寫有“太墟”二字的牌匾,字跡蒼勁有力,乃是曲長風親筆所題。
這山門看上去質(zhì)樸簡約,內(nèi)外暢通無阻,也沒有執(zhí)法峰弟子值守,想要硬闖過去輕而易舉。
但實際上,山門與護山陣法相連,至少設(shè)有十一層禁制,如果沒有通行符,強行通過此處,至少得脫層皮。
沒過多久,一位身著白衣、頭戴翠冠的女修匆匆趕來,在穆時面前停下,說道:
“抱歉,穆師妹,有兩名弟子修煉功法出錯,被送到了玄丹峰。峰里剛好事情繁多,人手不夠,我?guī)兔φ湛戳艘粫?,所以來晚了。?p> 穆時咽下最后一口豆沙包,問道:“修煉了合歡秘錄之類的功法?”
“嗯,這個……”景玉擠出一個略顯牽強的笑容,在穆時了然的目光中承認道,“穆師妹真是神機妙算,是通過卜算得知的嗎?”
“我不懂卜術(shù),師姐高估我了?!蹦聲r淡淡說道,“此事無需卜算,除了這類功法,還有什么功法能讓兩人同時出錯?”
景玉一時語塞。
她與穆時接觸不多,但沒少接觸因穆時而被送進玄丹峰的傷者,也沒少聽關(guān)于穆時的閑言碎語,所以對穆時也算有些了解。
景玉聽聞,這位無情道劍修師妹為人處世極為犀利。今日一接觸,只覺傳言不假。
穆時拿出了通行符。
隨著符紙上朱紅色的符文亮起,原本看不見的山門禁制層層顯現(xiàn),與常見漢字不同的金色密文漂浮在兩人眼前。
穆時穿過禁制,景玉緊跟其后。
在通過最后一層禁制時,穆時手中的符紙變得脆弱不堪,清晨的微風一吹,便化作了抓不住的塵埃。
她們出了山門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山道。投入池中,“挺靈驗的,師妹要不要試試?”
穆時不信許愿這套,站在池邊問道:“向誰許愿?祖師爺嗎?這池中的錢歸誰?”
“每年正月十五,宗門會清理一次池子,這些錢會與宗門的善款一起,送往遭受災(zāi)患的地方,為災(zāi)民搭建屋棚,煮元宵?!?p> 穆時看著池底的錢,思考片刻,從乾坤袋里掏出一個裝得滿滿當當?shù)男〈?,拋入池中。水花四濺,沉甸甸的錢袋沉入池底。
景玉驚訝了片刻,轉(zhuǎn)頭看向穆時,溫婉的眉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勸說道:
“師妹投了這么多錢,還是許個愿吧。不管靈不靈,都沒壞處。”
穆時隨口說道:“那就讓我找到一把順手的好劍吧?!?p> 這個愿望很有劍修的風格。
景玉聽說過,穆時前段時間修為大增,她的劍一時承受不住靈力,斷了。如今她用的劍,是劍尊的配劍碧闕。
碧闕出自三百年一開的劍冢秘境,乃天地所鑄,十分堅固,不必擔心折斷。但碧闕的“闕”字并非徒有其名,它只有劍身,沒有劍刃,是一把無刃之劍。
可想而知,這樣的劍用起來不會順手。景玉雖是丹修,但完全能理解穆時想要再得一把劍的想法。
“師妹到了藥王谷后,可以直接南下,前往天鑄閣,那里有著修真界最精湛的鑄劍技藝?!?p> 景玉笑了笑,說道,
“途中會經(jīng)過樂白國,皇帝陛下即將迎來六十大壽,會舉辦宮宴。樂白國的絲竹錦緞頗值得品味,師妹若有意欣賞,就讓宮宴多設(shè)一席吧。”
穆時語氣平淡:“說實話,比起壽宴,他更適合過忌辰?!?p> 她一邊說著,從乾坤袋里找出一片樹葉。她對著葉片吹了一口氣,葉片從手中飄落,落地時化作了一艘碧綠的小船。
這是飛行法器,一葉舟。
“師姐,上船?!蹦聲r坐到船首,拍了拍后面空著的位置,“白城在西偏北……偏一點點就差不多了吧?”
景玉有些疑惑:“師妹不御劍嗎?”
在修真界,劍修都很執(zhí)拗,只要能御劍,就絕對不會使用法器。
“現(xiàn)在我手里只有碧闕?!蹦聲r調(diào)整好船首,說道,“碧闕是我?guī)煾傅膭?,劍對于劍修而言比道侶還重要,把師父的道侶踩在腳下不太合適?!?p> 景玉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勁:“……師妹你日后要是尋到了劍,御劍時不就相當于把自己的道侶踩在腳下了?”
景玉走上一葉舟,在穆時身后坐下。一葉舟升空,迎著清晨的朝霞向西飛去。
“師姐考慮周全?!蹦聲r坐在迎面而來的風中,望著鋪展的云海,“以后若非必要,我就不御劍了,飛得慢點還能欣賞風景。”
景玉看著穆時挺拔的背影,心想:你開心就好。
一葉舟飛得不算快,但也不慢,沒過多久就遠離了太墟仙宗。
因為擔心穆時初次出山,把握不好白城的方向,景玉想換自己來駕馭舟船,但穆時沒同意。好在她們沒有飛偏,也沒有飛過,在巳時中抵達了白城。
她們在城外下了一葉舟,步行進城。
城中的道路由青灰色的地磚鋪就,有幾塊地磚的邊角有些凹陷,大概是被載著重物的馬車壓成這樣的。地面上能看到幾片黃色的樹葉,應(yīng)該是今天剛掉落的。
主道旁有一些店鋪,也有擺攤的人,但來往的人不多,商販也不怎么吆喝,平和舒緩,幽靜卻不冷清。
穆時進城后沒走幾步,在一個小攤前停下,這個小攤賣的是梨子,但這些梨子長得坑坑洼洼,實在難看。
攤主見穆時有興趣,招呼道:“仙君,別看這梨子丑,但是個大又甜,一銅子能買兩個?!?p> 攤主的話音剛落,一個穿著破爛、頭發(fā)蓬亂的人從巷子里走出來,一只手拿著個有污漬的碗,一只手拄著根兩指粗的樹枝,是個乞丐。
乞丐走到攤位前,向穆時和景玉遞出空蕩蕩的碗:“仙君,好人有好報,賞口飯吃吧?!?p> 穆時抱著雙臂,上下打量著乞丐。景玉的目光比穆時溫和許多,但她也沒打算給錢。
片刻之后,攤主嘆了口氣,撿了個梨子遞給乞丐:“拿去吃吧?!?p> 乞丐也不糾纏,接過梨子,拄著拐杖回到巷子里去了。
“為什么給他梨子?”
穆時微微皺眉,問道,
“好手好腳,明明能做工,卻要以乞討為生?”
“仙君有所不知,這人命不好,是天煞孤星,先是克死全家,后來他在哪家干活,哪家就要遭殃,邪乎得很?!?p> 攤主說著說著,聲音壓低了,
“聽說他能看見不干凈的東西,也不知是真是假。”
穆時稍稍皺眉,問道:“誰說他是天煞孤星?天機閣?還是你們自己傳的?”
攤主像是聽到了一則笑話,說道:“天機閣批命可貴著呢,據(jù)說有時候有錢都未必能請到,咱們這白城,也就只有云家能從天機閣那里求得一紙批命吧?!?p> “也不知道云家有沒有請?zhí)鞕C閣批過命,批命書中有沒有提到云小姐這場怪病?!睌傊骺粗矍皟晌簧碇滓碌呐?,“不過有仙宗出手,不管怎樣的劫難,都能逢兇化吉吧?”
穆時問:“這病有多怪?”
攤主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仙君買梨子嗎?”
穆時不再在攤位前停留,轉(zhuǎn)身邁開步子,往白城深處走去。她走路時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么。
景玉跟在穆時側(cè)后方,穆時走得很快,景玉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師妹要是在意那攤主的話,不如回去問問?”
“嗯?我不在意啊?!?p> 穆時稍微放慢了腳步,
“他要是知道云府不知道的事,賣梨子給我們就不會是一銅子兩個的價錢了?!?p> 景玉:“……”
很好,很犀利,一語中的。
景玉問道:“那師妹在想什么?”
穆時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道:“我?guī)煾刚f過,越丑的梨子越甜?!?p> “……”景玉無語了片刻,才問道,“師妹想吃梨子,剛才為什么不買?”
穆時理直氣壯:“我沒錢。”
景玉覺得這位師妹是在開玩笑。
“在山門外的許愿池前,你投了一個錢袋……”
她說到一半,突然反應(yīng)過來,
“那是你全部的錢?”
穆時看向她,目光清澈。
景玉無法理解,大為震驚:
“你怎么能把所有的錢都投進水池里?好歹給自己留一點啊?!?p> “我一個劍修,要錢有什么用?”
穆時語氣中帶著幾分驕傲,
“這種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吧?!?p> 景玉:“……”
師妹雖然窮,但窮得很有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