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涂不寧
生和堂處在府邸和花園的銜接處,貫連了東、中、西三處庭院。
所以來來回回的婢女內侍并不在少數(shù)。
楚淮安被季姨娘罰跪在這,手舉燭臺,讓眾人看見,這可引來了不少閑言碎語。
伴隨著細碎的腳步聲,楚淮安聽見丫鬟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從廊外傳來。
“你瞧那人,這不是淮奴嗎?!?p> “后庭歌舞悄,唯有楚淮奴,淮奴這二字,還是王爺親自給起的?!?p> “她還真是不知羞,要我是那明玄的公主,亡國那日我便會從城樓上一躍而下,也不會成為現(xiàn)在府中人人都可欺負的淮奴?!?p> “她也心大,不知道羞憤?!?p> “瞎說,人家這是——雖然亡了國,還指望攀上什么金枝,為她撐——腰呢?!?p> “妖女,也就是咱們王爺不上當……”
嬉笑聲不斷響起又落下。
諸如此類的話語并不在少數(shù),當然,大多數(shù)的婢女內侍也不會像他們那樣背后議論人,只是斜眼睨她,或者以一種看熱鬧的心態(tài)旁觀,卻沒有一個人有想要幫她楚淮安的意思。
她跪在生和堂朝北的大門旁,雙手舉著燭臺,面朝著門廊,一動不動。
之前被碧桃踢翻的水桶,流了一地的水痕已經(jīng)干涸,楚淮安低垂著眸子,纖細的手腕微微打著顫,青綠色短褂單薄的布料順著她的胳膊滑落,露出她白皙嬌嫩的肌膚。
她咬著下唇,獨自努力支撐。
可她這副嬌弱而又故作堅強的模樣更讓季姨娘瞧不上了。
她先是裊裊娜娜地走到楚淮安身邊,然后用帶著護甲的指尖將楚淮安的下巴挑起,輕“嘖”一聲,道:“還真是副狐媚模樣啊?!?p> 說著,她的手腕忽地抬起,一巴掌打在了楚淮安的臉上。
“主子,您怎地親自動手了呢,”季姨娘身邊,那小丫鬟殷勤道,“這事告訴奴婢一聲,奴婢——不就替您完成了嗎?!?p> “這打人,傷得——也是主子的手啊……”
小丫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季姨娘抬手止住了。
季姨娘掩唇笑道:“燭火不熄,淮奴不起,以公主之能——應是無礙吧。”
說完,她輕笑一聲,便搖曳著身姿,帶人離去。
楚淮安看著那身著錦袍的季姨娘,慢慢穿過生和堂,消失在門廊的后面。
天色漸晚。
因為那是季姨娘的命令,所以并沒有人敢出面幫這淮奴求情。
大家都是這等精明之人,該得罪誰,不該得罪誰,大家心里——都是門清的。
為了一個人人可以管教欺辱的淮奴,去得罪一個囂張跋扈的主子,這個買賣,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不劃算了。
蠟燭逐漸融化。
紅色的滾燙燭淚慢慢順著銅燭臺滑落,楚淮安手腕顫抖,燭臺傾斜,燭淚忽然墜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抽了口氣,卻忍住手背上的疼痛,沒有聲張。
燭臺又傾斜,燭淚又滴落。
日頭逐漸西斜,昏黃的光線逐漸隱于層層宮闕之后。
眼前景物逐漸變得模糊,朦朧中,她似乎看到了閃爍的點點星光。
楚淮安眨了下眼,恍然發(fā)覺,此時的天色已全然黑透。
她在這跪了有多長時間了?也許——是半個時辰,或是更多?
楚淮安并不知曉。
就在她快要壓抑不住痛呼出聲時,一陣腳步聲忽然從她身后木廊里傳來。
接著——她手中忽然一輕,燭臺似是被人拿起。
她慌亂抬頭,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涂不寧——
幾乎就是在一瞬間,楚淮安認出了來人是誰。
他是烏涂攻占太云城那日,射出羽箭的烏涂將軍。
還沒等楚淮安開口,涂不寧便出聲問道:“楚淮安?”
在他叫出楚淮安的名字時,楚淮安其實是有些疑惑的。
涂不寧作為皇帝身邊的人,怎么會出現(xiàn)在攝政王李承瑾王府?
再者,就算自己與那帝王李朔巒有約,這涂不寧也沒道理來幫自己吧?
所以——他的來意為何,就不由讓人琢磨了。
保守起見,楚淮安顫抖著放下了手臂,柔弱道:“是,淮奴見過涂將軍?!?p> “你怎么跪在這里?”涂不寧微微蹙眉,道,“有人為難你?”
“這好像不是涂將軍應該關心的事情?!本驮谕坎粚幵捯袈湎碌臅r候,一道嬌慵懶散的貴公子腔調在他身后響起,“據(jù)我所知,涂將軍今日是受圣上之命,來王府與王爺商議軍國大事的吧?!?p> 身后,韓謙凱語調上挑,道:“怎么,涂將軍這是不知道去往議事堂的路,所以才在此耽擱了嗎?”
涂不寧并未答復,他端著燭臺,看著燭臺上的火苗越來越小,越來越弱,隨后在一陣若有若無的風里,徹底熄了。
他順手將燭臺置于一旁,隨后淡淡道:“若不是這次迷路,我又怎會知曉,攝政王王府——竟是將人作為人肉燭臺,如此苛責,實是不符王爺寬宏之心。”
“只是個女奴罷了,”韓謙凱道,“連婢女都算不上的下等奴才,犯了錯,自然要懲罰的。”
言及此處,他的話鋒一轉,道:“不過‘人肉燭臺’確實嚴重了些,此事,我當向王爺稟報,讓這些管事姑姑多加注意。”
“你也知道,王府里這些管事的——像楊姑姑等人也缺人管教,王爺未曾娶妻,這府中就無主母,王爺忙于國事,王府之中,不免稍有疏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說著,他朝著跪在地上的楚淮安道:“這兩日,你便在下房歇著,稍后我當與楊姑姑計較?!?p> “是?!背窗泊怪樱曇艏毼⒌?。
然后她挪動著因長久保持跪姿而僵直的身體,想要從地上站起身,卻不由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小心?!?p> 身后傳來涂不寧的低沉嗓音。
緊接著,一雙溫熱大手撐住了她的腰身,將她扶起,同時道:“回去的路上多加注意?!?p> 楚淮安微微欠身,隨后道:“淮奴,多謝涂將軍?!?p> 說完,她轉過身,收斂起臉上裝出來的柔弱神情,從生和堂內部穿過,向著下房走去。
眼下情況未明,她不能節(jié)外生枝。
烏涂皇黨和舊派的爭斗,她是知道的,涂不寧作為皇黨之人,明面上來攝政王李承瑾王府,這只能說明,他是帶著圣上的旨意來做些什么的。
而能讓皇黨和舊派一致關注聯(lián)合商議共同行動的,也許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追殺逃往北疆的她的皇兄——楚淮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