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行酒令
“淮奴見過柳公子、韓公子、曲公子?!?p> 風(fēng)刮進(jìn)烏堂,卷起檐上積雪,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映襯著烏木搭建的庭堂軒榭愈加威儀。
楚淮安跪在烏堂外地上,躬身行禮,只聽韓謙凱聲音淡淡道:“抬起頭來。”
“是?!?p> 楚淮安聲音清朗,音調(diào)婉轉(zhuǎn),雖臉頰上有著紅痕,卻也只是為她的容貌增添了幾分嬌弱之美。
“世人皆言前朝公主國色天香,聰慧過人,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p> 韓謙凱言罷,柳逸朝接著說道:“百聞不如一見,不如就是今日,煩勞公主與我們行一輪酒令如何?”
“酒令以雪為題,除去首聯(lián),每人需以前一個人所言最后一字,作為首字開頭,平仄押韻,完成七律?!?p> 言及此處,柳逸朝合上扇子,按照順序,用扇尖分別指向自己、韓謙凱、曲蒙河以及楚淮安,道:“那就按照這個順序,行酒令作詩?!?p> “若是公主能接出尾聯(lián),那方才之事,管事姑姑自然不會再與公主計(jì)較,打碎的瓷器——也會由我替你填上,但要是接不上來,那就不能責(zé)怪柳某故意不幫公主了。”
既已至此,楚淮安柔柔行禮道:“淮奴不才,還請公子賜教。”
“頭一句既是我來,那我便從這雪景入手,風(fēng)卷殘雪,倒也不失雅興?!?p> 言及此處,柳逸朝從烏檀木椅上站起身來,用扇尖敲打著掌心,踱步道:“昨夜嚴(yán)寒凝雨霜,瓊芳似藹落烏堂?!?p> “下一句便是以‘堂’字為首,”韓謙凱雙手枕于腦后,略一沉吟,道“堂前覆雪冬將至,桂下勾弦——曲遠(yuǎn)揚(yáng)?!?p> “揚(yáng)手鼓鳴征戰(zhàn)地——”
“裹尸安葬亂墳岡……”
曲蒙河身為烏涂大將軍之子,本也習(xí)得一身好武藝,作詩也自有一番豪邁蒼涼之氣。
楚淮安心中想到,既然如此這般,自己也應(yīng)順著他的詩意,由悲涼化凄美,又要承接首聯(lián)韻味。
烏堂中,一時陷入沉寂之中,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到——跪在堂前、身姿單薄的女子身上,似是在猜測,這弱女子能否寫出這最后一聯(lián)。
眾目睽睽之下,楚淮安跪坐在地,眼波流轉(zhuǎn),即便輕聲道:“岡巒深處盼歸去,風(fēng)起魂兮——還故鄉(xiāng)……”
眾人似是未曾料到這前朝公主竟真能接住這最后一聯(lián)。
一時之間,整個烏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倏爾,柳逸朝率先撫掌贊道,“好,好一個‘風(fēng)起魂兮還故鄉(xiāng)’,既寫出戰(zhàn)爭的慘烈,又言明亡者對故鄉(xiāng)的思念,身死戰(zhàn)場,魂歸故鄉(xiāng)?!?p> “妙,確實(shí)妙哉?!?p> 緩和的氣氛中,楚淮安盈盈下拜,道:“淮奴謝過柳公子謬贊?!?p> “你既是前朝公主,又為何自稱淮奴?”笑聲過后,柳逸朝頭腦略有些清醒,出言問道,“是——?”
他拖著聲,似是遲疑,更像是在猜忌什么。
楚淮安行禮道:“明玄既已亡國,那奴便是旗王府中之人,王爺賜名淮奴,那奴就是淮奴?!?p> “好一個淮奴,”言及此處,柳逸朝捻扇朝身后二人挑眉調(diào)笑道,“怕不是——什么房中之言?!?p> 此話一出,另外兩人亦做出茅塞頓開之狀。
他們哪里不曉得皇上的用意,明面上是恩賜一位國色天香的美人,給李承瑾為奴為妾,暗地里,無非想讓楚淮安作為奸細(xì),向?qū)m內(nèi)傳達(dá)攝政王的一舉一動。
皇上的用意——他們心中自然知曉。
但是他們在明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不知詳情的樣子,生怕一不留神,便漏了攝政王李承瑾策謀,這個攝政王可也不是一個不曉事的。
不過——眼下雖不能對皇上這一特意安排之人,也更不能為攝政王做些什么,但在些許小事上,逞逞口舌之快,也算是撫了他們心中無法言說的憋悶。
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中,烏堂外忽然傳來下跪行禮之聲,眾婢女姑姑齊聲喊“奴婢拜見王爺”。
“糟了,”韓謙凱身旁,柳逸朝像是只見了貓的老鼠,三步并作兩步,矮身躲到韓謙凱身后,小聲念道,“說曹操,曹操到,李兄耳朵可真是靈?!?p> “柳逸朝,你調(diào)侃當(dāng)今攝政王在閨房中對美人的稱呼,膽子倒是不小,”柳逸朝身前——韓謙凱不怕閑事大般說道,“這下,怕是你那丞相父親,也不能救你嘍?!?p> “韓謙凱!”柳逸朝小聲罵道,“好你個吃里扒外的賤人賊子,你就不怕……”
柳逸朝的話未曾說完,就見烏堂正門處傳來履靴踩過積雪的“嘎吱”聲,于是柳逸朝聰明地選擇做一只閉嘴鵪鶉,半蹲著身子,縮在韓謙凱的身后。
韓謙凱也是嘴上笑他,但在李承瑾身前,卻并未將他拆穿,反而伸開雙臂,將身后顧首不顧尾的柳逸朝遮得更嚴(yán)實(shí)了一些。
烏堂之下,楚淮安垂首跪在積雪之上。
她的眸子晦暗不明,卻又在瞬間斂去了波瀾。
在她身邊,一件玄色大袍于風(fēng)中飛揚(yáng),細(xì)膩的緞面從她紅腫的腮上劃過,帶來一陣不一樣的清涼。
楚淮安并未抬頭,只是跟著烏堂內(nèi)的婢女行禮道:“奴婢見過王爺,王爺萬福金安?!?p> “免禮?!睌z政王李承瑾那不近人情之聲在烏堂中響起。
在經(jīng)過楚淮安身邊時,他也未曾多做停留,便衣袍翻滾的來到了為首之位。
“怎么不繼續(xù)聊了,”在李承瑾坐下、婢女為其奉茶之后,他輕呷一口茶水,說道,“孤聽聞下人稟報,說那柳逸朝也在這兒,怎地不見人影?難道躲在哪里,做那藏頭露尾之事?”
在聽見攝政王指名點(diǎn)姓叫自己名字后,柳逸朝不情不愿地從韓謙凱身后站起,向著李承瑾拱手行禮道:“臣子柳逸朝,見過攝政王爺,王爺千歲?!?p> “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李承瑾將茶杯放回婢女手中托盤上,抬手一揮,屏退眾嬋女道,“孤還是什么洪水猛獸不成。”
“爺,柳某剛剛說了您的俏皮話,現(xiàn)在正心驚膽戰(zhàn)著呢,您呀——就別打趣我了……”
柳逸朝從韓謙凱身后走出,走到座位上坐下,看著眾侍從婢女——包含那跪在雪地之上的楚淮安,一一走出烏堂,關(guān)上房門之后,這才說道:“爺,那前朝公主,還真是皇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