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車上,他從夾層拿出常備的體溫槍,聽滴聲看屏幕上直逼40的數字,面無表情地將東西丟回去。
不是神經紊亂產生錯覺,只是單純發(fā)燒。
好在今晚沒有在她面前失態(tài)。
高溫模糊回憶相處細節(jié),季宴禮發(fā)動汽車離開,沿途想起還有幾個小時的明天,就是余幼笙27歲生日。
而他還不確定,他們是否還會再見面。
——
夜晚八點三十分整,出租車停在余幼笙家樓下。
家住四樓沒有電梯,她人就快到家門口,意外收到母親火急火燎地打來電話,催她去醫(yī)院照顧許澤。
“臭小子在學校受傷也不說,非要感染發(fā)燒進醫(yī)院才好?!?p> 電話里的于梅氣喘吁吁,像是在快速奔跑:“五分鐘后我坐最近一趟航班回來,之前你先替我去醫(yī)院看你弟弟,別讓他亂跑?!?p> “我現在過去,十分鐘左右能到醫(yī)院。”
余幼笙確定醫(yī)院地址,寬慰焦急的母親:“您身體也不好,別太著急了?!?p> “你沒當媽不懂,”于梅滿腦子都是生病的兒子,“只要看孩子生病受罪,當媽哪有不焦心的。”
余幼笙聞言幾次張嘴,最后也只默默掛斷電話,寒風中摟緊身上輕薄披風,重新在街邊打車。
聯(lián)系上許澤老師后,余幼笙怕肖意擔心她晚歸又打去電話,讓她先睡不必等自己。
“大晚上的你注意安全,”肖意聽出她興致不高,安慰道,“小孩發(fā)燒一晚上就好了,你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過生日,準壽星得高興點啊?!?p> 余幼笙笑了笑:“我沒事,你早點休息。”
“行,有事隨時找我?!?p> 一路馬不停蹄趕到醫(yī)院,初春換季時節(jié)的急診室里人滿為患,余幼笙在人頭攢動中左顧右盼,終于找到許澤和負責老師。
“醫(yī)生看過了,確診是細菌感染而引起的高熱,現在剛打上吊瓶,估計得折騰個三四個小時?!?p> “好的好的,辛苦老師?!?p> 謝過學校老師,余幼笙快步在許澤身邊的長椅坐下,怕他冷就要脫下身上外套。
“不用,我不冷,”十六七的男孩最會逞強,許澤側身不肯接衣服,看了眼化著淡妝的余幼笙,甕聲甕氣道,“你又去相親了?”
余幼笙見他皺眉不舒服,調慢輸液速度:“難受就睡覺,我守著你?!?p> “對方人怎么樣?”許澤不依不饒,“你們會結婚嗎?!?p> “媽在回來路上了,學校那里.....”
“怎么問你個問題這么難???”
少年被她反復的顧左右而言他惹怒,說完意識到語氣太沖,別過臉咳嗽一聲:“……你別總把我當小孩?!?p> “沒把你當小孩,”余幼笙見弟弟燒的前額滿是細汗,從包里拿出手絹幫他擦凈,半哄半無奈地輕嘆,
“我也不知道?!?p> “什么叫'不知道'?”許澤嘴上不服,身體倒是乖乖不動任由余幼笙折騰,“不喜歡就趕緊甩掉啊,結什么婚?!?p> 余幼笙不想和許澤討論這些,一來姐弟倆的關系并不親密,二來她的確沒想好,是不是要和季宴禮結婚。
男人想結婚的意圖再明顯不過,選擇她的理由也很有說服力;即便如此,她還是缺少十分真實感。
年輕有為,家庭幸福,季宴禮的人生早已無限趨近于圓滿,婚姻可有可無,哪怕一個人也少有遺憾;
而她的前半生仿佛一潭死水,往后的日子更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獨自挨過或許是最好結局。
在這段婚姻里,季宴禮能為她提供富足的物質條件、充裕的情緒價值,可她能為對方做的卻寥寥無幾。
輸液速度調慢后,許言緊皺的眉頭緩慢松開,高燒一整天的少年終于沉沉睡去,腦袋一點一點。
余幼笙小心翼翼將弟弟頭扶正,坐直身體后,再讓許澤靠著她右肩膀睡覺。
垂眸看弟弟緋紅的臉,不知怎么,余幼笙忽地想起今晚的季宴禮,冷白膚色上也泛著不自然的薄紅。
不安地點開對話框,她發(fā)現兩人最后一次對話,還是她下車上樓前的報平安。
向來秒回的人,直到現在也杳無音訊。
或許只是在忙吧。
余幼笙自我寬慰著,不愿承認她整晚光顧自己吃飯、都沒察覺男人生病。
許澤一睡就是兩小時過去,直到護士來換第三瓶藥才悠悠轉醒,睡眼惺忪。
見弟弟臉色好轉,余幼笙請護士給許澤量體溫,果然下降許多,估計輸液完回家睡一家就能退燒。
時間已過深夜十一點半,余幼笙晚上還沒打長效胰島素,轉身看向弟弟:“我有事要回家一趟?!?p> 除卻一日三餐前要注射短效胰島素,一型糖尿病患者每天還要注射定量長效胰島素,以控制血糖飆升。
余幼笙一般是晚上十點打長期胰島素,藥放在家里,今天是臨時出狀況,才拖延到將近凌晨。
她本想拜托肖意把藥送來,可時間太晚人已經睡著,余幼笙打過三次電話后不忍吵醒朋友,現在見許澤明顯好轉,才提出要回家。
她承諾道:“我半小時內就回來,你一個人可以嗎?!?p> “早都說沒事,”許澤揮手讓她回家睡覺,“你別再來了,我打完吊瓶自己回學校?!?p> 余幼笙不可能不管弟弟,拜托值班護士和熱心大姐幫忙照看,起身快步離開。
下車后她一路小跑上樓,急促喘氣地爬上四樓,雙腿發(fā)酸。
一型糖尿病患者劇烈運動容易低血糖,余幼笙從包里摸出巧克力豆放進嘴里,飛速回屋找胰島素筆。
打針時她太過著急,匆匆拔出針頭,幾滴細小血珠也跟著滾落,滲在她奶白色的針織衫衣擺,瞬間暈開。
丟許澤一人生病在醫(yī)院,余幼笙心有愧疚,顧不上處理衣服,柜子里拿過毛毯就又匆匆跑下樓,打車去醫(yī)院。
行至一半路程時,她接到剛下飛機的母親電話,語氣焦灼:“小澤退燒了沒?點滴你沒給他打太快吧?”
“點滴降速了,我走的時候燒還沒退---”
“他沒退燒你就走了?”余幼笙話沒說話,于梅就迫不及待地打斷她說話,“我不是讓你照顧他,你怎么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醫(yī)院?他身上沒錢又生著病,一個人萬一出事怎么辦?”
封閉車內空間有限,女人尖銳的斥責聲久久回蕩不散,連開車的司機大哥都忍不住透過后視鏡看人。
目光譴責,無聲控訴著她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