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計的時間快到了。
星榆倚靠在搖搖欲墜的墻上，磚石的寒意穿透單薄的衣物，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刺入皮膚。
她刻意放緩呼吸，試圖將自己的節(jié)奏調(diào)整到與這片廢墟相同的頻率。可呼吸聲在她耳中卻愈發(fā)刺耳，仿佛在提醒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
霧氣如同一層厚重的帷幕籠罩著整個街道，幾乎看不清路上的人影。
在這樣的能見度下，理論上沒有人能看清她的存在，可是——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又來了。
有許多時候她都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仿佛無時無刻都有人注視自己。那道目光穿透了濃霧，穿透了黑暗，甚至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始終鎖定著她。
灰燼幫的成員偶爾從霧中浮現(xiàn)，看到她時總是先愣住，繼而露出帶著敬畏的神情行禮。
她點頭回應，命令他們遠離這片區(qū)域。
除了有一兩個不長眼的……沒認出她的身份，現(xiàn)在她和這里的人可以說是相安無事。
這些互動讓她感到一陣荒謬，仿佛在演繹著一個拙劣的模仿劇。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語，都像是按照某種模板刻意復制出來的。
今天和天無的對話仍在她腦海中回響。那些隱匿和突襲的技巧，對她來說就像是在學習如何呼吸一樣困難。
也許，她在心中默念，放棄這些技巧性的動作，轉(zhuǎn)而像希爾那樣依靠純粹的力量更適合她？
這個念頭帶來短暫的慰藉，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無力感。隨著力量的增長，她越發(fā)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局限。
監(jiān)管員的戰(zhàn)斗能力遠超她的想象，希爾即使漫不經(jīng)心也仍然能夠輕松繳械和制服她，就連身為普通人的邊音和天無身上都還有很多需要她學習的技巧和經(jīng)驗。
星榆低頭看著終端上跳動的時間，感覺每一秒都像是小小的重擔，壓在她的心頭。
必須……快速提升自己。
上一次的轉(zhuǎn)變讓她的血液共鳴度只上升了10%。
盡管風險巨大，后果未知，但似乎都為她打開了新的可能性之門。
“還有時間，還有好幾次機會?！彼噲D說服自己，“也許今晚就能找到更多信息，獲得更強的能力，找到處理和應對的方式……”
就在這時，她的心跳突然失序，如同某種遠古的鼓點在胸腔中震動。
空氣中泛起令人顫栗的波動。
第六感。不，這甚至不能稱之為感覺。
某種超越人類認知的信息直接在她的意識中成形，仿佛繞過了所有已知的感官。
她的存在開始與那個即將到來的存在產(chǎn)生共鳴，血液中的某種物質(zhì)歡欣地躁動起來。
濃霧中，黑影開始凝結(jié)成形?？臻g仿佛被撕裂，現(xiàn)實在扭曲中裂開。020的出現(xiàn)仿佛是某種異物被強行插入現(xiàn)實。
020的身體散發(fā)著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光芒，時而如金屬般冰冷堅硬，時而又如流體般柔軟流動。無數(shù)細小的觸須在它的表面蠕動，仿佛在不斷重塑它的形態(tài)。
僅僅是出現(xiàn)，就讓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呼吸都變得困難。
它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
現(xiàn)在是23：25。
如果和上次一樣，020或許只會存在五分鐘的時間。
只要撐過這段時間……
星榆強忍著后退的沖動，任憑020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神經(jīng)上。
“末妹?！?p> 這個稱呼不是通過聲波傳遞的，而是直接在她的意識中形成，像是被刻進了靈魂深處。
星榆抬起頭，直視著那個不該存在的形態(tài)。
在對視的瞬間，她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親近感，這種感覺比任何恐懼都更令她不安。
“此時此地的相會本不該發(fā)生?！?20的話語中夾雜著難以理解的低語，“你我作為最后的子嗣，任何波動都會驚醒那些螻蟻的感知。我們的使命太過崇高，不容許半點閃失。”
“我明白?！毙怯茳c頭。
本能的恐懼如同寒冰般蔓延全身，但同時，奇異的期待也在心底滋長。
只是10%的話……或許……
“只是，主傾見你靈魂的呼喚。作為祂的信徒，我自當不遺余力地協(xié)助?！?20的形體在說話時不斷扭曲，仿佛在尋找最適合發(fā)聲的形態(tài)，“我從褻瀆的火焰中幸存，而你，你是特別的存在。你渴望主的擢升，渴求成長與轉(zhuǎn)變，而我應協(xié)助你回歸道途，如同牽引迷失的星辰回歸軌道。”
“雖然我無法領(lǐng)會主的無上智慧……但我將以最虔誠的姿態(tài)遵循祂的言語，協(xié)助你的新生，喚醒你塵封的靈知?！?p> 星榆謹慎地詢問：“你是要……再次給我‘神血’嗎？”
020的反應令她不安——它的形體突然劇烈扭曲，發(fā)出介于笑聲和哀嘆之間的聲響。那聲音直接在她的意識中回蕩，帶著難以掩飾的失望。
“你真的……完全遺忘了自己的本質(zhì)。神血從未離開過你的血管。我作為祂最為卑微的眷者，豈敢僭越主的權(quán)能，代替主為你授予神血？”
“你的困境不在于缺少力量，而在于你執(zhí)著于這具脆弱的人類軀殼，抗拒著真正的自我。”
暈眩襲來，某種被深埋的記憶開始在意識深處蘇醒。
不僅僅是記憶松動，更像是另一個完整的認知體系正在覺醒，要取代她原有的一切理解。
她想要后退，但已經(jīng)太遲了。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開始生長，像是早已埋下的種子終于找到了生長的契機。
靈魂的“種子”吸食著她的血肉，鉆入她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在她的意識中開出荒謬的花。每一片花瓣都是一段不該存在的記憶，每一根莖葉都是一個違反常理的概念。
細微的疼痛感自意識深處傳來，無數(shù)細小的蠕蟲爬行著啃噬她的靈魂。
異樣的疼痛從靈魂深處傳來。無數(shù)微小的存在在啃噬她的意識，它們不是在破壞，而是在重構(gòu)——將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真相重新編織進她的認知。
020的聲音變得更加深邃，直接震蕩著她的靈魂：“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出生得太遲，被這具人類軀殼污染。人類的劣等性侵蝕了你的認知，可悲的、線性的思維模式已經(jīng)侵蝕了你的本質(zhì)，你的意識無法承載超越性的真知，只能用可悲的理性來解釋一切?！?p> 現(xiàn)實開始在她眼前崩解。濃霧凝結(jié)成無數(shù)古老的符號，它們在空氣中扭曲流動，似乎在訴說著某種遠古的真理。每一個符號都散發(fā)著不該存在的光芒，刺痛著她的視網(wǎng)膜。
一瞬間，她的感知被撕裂成兩半。
一邊是她熟悉的灰暗世界，另一邊則是純粹的虛空。
沒有物質(zhì)，沒有時間，只有永恒的虛無在流動。在這兩個維度的夾縫中，一輪蒼白的太陽正在升起，它的光芒刺破了現(xiàn)實的薄膜。
某種陌生卻莫名熟悉的聲音在虛空中響起，與020的聲音產(chǎn)生共鳴。
兩個維度的震顫交織在一起，在她的意識中形成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和聲。無形的觸手從虛空中伸出，纏繞著她的存在本身，讓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如此沉重。
“你用謊言編織了一個多么精巧的牢籠啊。”那個聲音不是從外界傳來的，而是直接在她的靈魂深處震蕩，“告訴我，末妹，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如此執(zhí)著地扮演人類的？”
聲音中的失望幾乎化作實質(zhì)，在空氣中凝結(jié)成黑色的結(jié)晶。那些結(jié)晶散發(fā)著詭異的引力，試圖撕開她的記憶。
突然間，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了。
她分不清哪些是幻覺，哪些是記憶，因為每一個畫面都帶著如此真實的質(zhì)感。那些她以為是想象的片段，反而開始變得無比清晰；而她所熟知的這個世界，卻像是被精心編織的美夢，開始在真實面前褪色。
異世的知識、不存在的回憶、對人類無意識的試探和本能的模仿……
所有這些碎片在她的意識中旋轉(zhuǎn)，每一次碰撞都產(chǎn)生新的、超越理解的概念?，F(xiàn)實與虛幻在她眼前重疊，如同一個瘋狂的萬花筒，映射出無數(shù)個可能的真相。
她的大腦幾乎要在這信息洪流中崩潰。
人類意識在這信息的洪流中搖搖欲墜，像是風暴中的一葉小舟。她的大腦幾乎要在這信息的洪流中崩潰。但某種更本質(zhì)的東西正在蘇醒，讓她對即將失去的東西竟生不出太多留戀。
她已經(jīng)開始認同這些可怕的“真相”，沒錯，之前的一切認知都只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
汗水從額頭滑落，但在觸及皮膚的瞬間變成了銀色的液滴。
她驚恐地看著這些液滴，卻又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親切。
這些銀色的液體似乎比她的血肉還要真實，仿佛才是她原本的模樣。
某個聲音，比任何聲音都要清晰，在她的意識深處響起——
「Ag-ka thu vor-zo eth-th， dak-ka?」
其實你早就隱隱感覺到了，不是嗎？
這句清晰的語言如同一把鋒利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她精心構(gòu)建和維護的自我認知。
真相，首次開始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