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只有你了
永安宮外,守衛(wèi)森嚴。
沈姳跟著鄭仲進入寢殿時,撲面而來便是一股酒氣。她不喜歡酒,便也不喜歡酒氣,熏人得很。
重重帷幔后,封鄴躺倒在地,身邊臥著數(shù)不清的酒瓶。
他似乎還有些神志,聽見動靜,支起身子,順手將手中的酒瓶扔出,瓶中尚余留的酒液傾灑而出,瓶身在空中呈弧線,落在沈姳腳邊。
“出去。”封鄴喝道。
果真是喝醉了,連咬字都有些不清晰。
“還認得人嗎?”沈姳小心翼翼靠近,問他。
若是封鄴已識不得人,她便不準備再靠近了,就怕封鄴醉酒耍起酒瘋來,她可制不住。
封鄴抬頭看她,惺忪的醉眼眨了眨,笑道:“是神君啊?!?p> 還認得人,應是醉得不深。
沈姳揮手讓鄭仲等人退下,殿內只留她二人。
“有什么煩心事嗎?”沈姳在封鄴躺倒的地面邊坐下,“不妨與我說說?!?p> “我雖不曾體驗凡間之事,但到底經歷了三萬多年的歲月,也算見過許多人間疾苦了。”她聲音輕輕的,此時聽來很是溫柔,像個知心姐姐。
封鄴隨手抓起一個酒瓶,往嘴里又灌了一口,另一只手罩在臉上,低低地笑出聲,笑聲渾厚,又帶著點沙啞。
不,他是在哭。
看著封鄴指縫間流出的眼淚,沈姳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封鄴笑著哭了。
“她說,我是個錯誤?!狈忄挼穆曇敉钢砭坪蟮泥硢?。
他這般模樣,沈姳還是第一回見,不甘中又帶著一絲委屈。
“她嫁與父王多年,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卻原來都是假的?!彼袷鞘澜缬^都被人粉碎了,脆弱得不像話,“愛父王是假的,愛我是假的。她真正放在心上的,就只有那個賊子?!?p> “如今,那賊子死在我手上……”封鄴看著自己的右手,“她便不裝了?!?p> “可憐我父王……被那對奸夫淫……”到底是他生母,他罵不出口,整個人脫力般癱在地上,“皇爺爺賜的是哪門子婚,害了父王一生。”
沈姳知他心中憤恨,任他發(fā)泄,只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你說得不對?!鄙驃庇朴频馈?p> 封鄴攥著拳,頗為不解:“什么?”
沈姳看著他,問:“你皇爺爺賜婚時,可知道他二人有私情?”
“自是不知的。皇爺爺一心為父王挑選佳婦,自然不會選與人……有私情的閨秀?!彼€是無法面對自己的母妃與人私通的事實。
沈姳唇邊牽起一絲諷笑:“那他二人聽說賜婚后,可向你皇爺爺表明過心跡?”
“不曾?!?p> 他們若是表明過心跡,母……她也不會做了太子妃。他曾聽姑母說起,當年的太子妃人選,并不止一人。
“那便是了。這事兒,最無辜的便是你的父王與你?!鄙驃陛p拍著他的臂膀,如安撫一只小獸般,“他二人不敢冒犯皇威,卻把恨意轉嫁到你父王身上。但是你想想,若他們與你皇爺爺開誠布公,你皇爺爺可會治罪?”
“皇爺爺心存仁愛,他總說天家父子亦是尋常父子?!狈忄挀u搖頭,接著道,“他待父王好,待其他幾位叔伯也好。他常說父王性子寬仁,待父王登基,幾位叔伯的歸處他也安心。”
沈姳點頭繼續(xù)寬慰他:“是啊,他們不敢吐露私情,便接受了這安排。至此斷情倒也罷了,誰還沒個前男友啊。”
這話從一個母胎單身的人口中說出,諷刺感拉滿。
沈姳后面的半句含含糊糊,封鄴沒聽清楚,問:“什么?”
“嫁你父王之后,他二人不知迷途而返,便是他們的過錯。二人婚后藕斷絲連,將你父王與皇爺爺蒙在鼓中,卻心里暗自記恨……”想想都覺得可怕得很。
“有些人,無論何事,都會覺得問題出在他人身上,從不會反思己身。即便錯了,也是旁人逼的?”沈姳輕嘆一聲,譏諷著,“他們,何錯之有?!?p> 殊不知,自己的幸福合該去爭一爭,即便不成功,至少也努力過。
更何況,依封鄴所言,成功幾率應是不小。
“罷了,罷了?!狈忄挻笫忠荒嫔系乃疂n,“她生養(yǎng)我一場,我便好生奉養(yǎng)她終老,再多的,不能有了?!?p> 能想得開就行,沈姳就怕封鄴死腦筋,怎么都要求個“母親再愛我一次”,弄得虐身又虐心。
“你能想明白,便再好不過了?!鄙驃狈鏖_一個酒瓶,與封鄴并排躺著。
轉頭看著近在眼前的一個個瓶子,她又勸:“少飲酒,到底傷身?!?p> “好?!狈忄捚^看著她,乖乖地應著。只是鼻息間噴出的酒氣實在不好聞。
沈姳伸出手,將他的臉推向另一側,嘴里嚷嚷著:“太臭了,別往我這邊。”
“我偏不?!狈忄捰职驯煌七h的腦袋轉回來。
沈姳鮮少見他這般孩子氣模樣,又思及他因生母一事情緒不佳,便也不與他計較。
“神君?!彼蝗豢窟^來,“我只有你了。”
語氣中莫名有些煽情。
唉……
沈姳聞言只能嘆息。
重點是,她靠不住啊。
沒了系統(tǒng)的她,跟個廢人差不多,能給封鄴的,也就是一些情緒價值了。
“我如今失了神力,可真真算手無縛雞之力?!鄙驃弊猿爸袂橹须y免有些落寞。
她坐起身,雙手向后撐著身子,望著宮殿穹頂?shù)牧褐?,為自己今后的路而擔憂。
“你在,便好了?!彼哺苿恿松眢w,緩緩靠向她,最后在她的裙裾邊躺下,“神君,能遇上你真好?!?p> 封鄴第一次同沈姳剖白心跡,他一直都是感激著她的存在,只是,不知不覺間,這份感激,又似乎不單單只是感激了。
沈姳馬屁被拍得舒服了,心情也不錯,原先還嫌他身上酒氣重,怕熏得自己身上也臭了。如今倒也不推開他,大不了稍后回宮泡個澡,多倒些香露便是。
“那也是你命好?!彼牧伺姆忄挼哪X袋,很是享受被依賴的感覺。
封鄴頭埋在她裙邊,悶悶地問:“神君還會離開嗎?”
“會吧?!?p> 系統(tǒng)上回雖連接失敗,但到底還是讓她看到了希望。
“那神君離開,多久再回來?”封鄴的情緒聽起來很低落,可憐兮兮的。
沈姳不想騙他,只說:“不知。只是,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我過幾日來看你,于你而言已是數(shù)年光陰?!?p> 現(xiàn)實世界與這個位面的時間換算確實有點離譜。
真不希望神君離開啊!
封鄴心里想著,迷蒙的醉眼此刻也多了一絲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