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菜
天剛大亮,日輝透過層層白云,給翠綠的大地灑下一層金綢。
瑤光背上竹筐,小心翼翼的將門虛掩。
剛走出院門沒幾步,她想起那只平日里總來找她的狌狌,便轉(zhuǎn)過身去,拿過鐮刀又割了小把根莖青白的祝馀,又將竹籃里的棪果放在灶上的籃子里。
她看了眼很是新鮮的果子,心想傅上淳要是餓了應該會自己找東西吃。
做完一切后,她放心的踏門而出。
山路崎嶇,原本的羊腸小徑旁長滿了萋萋野草,她剛剛走到半山腰,鞋尖已經(jīng)被野草上的朝露浸濕了,她頗有些懊悔,不應該這般臭美,穿了雙易臟的繡鞋。
越往上走,盡是些波折小路,但是路旁的野花野草愈發(fā)茂盛,幾乎長到了瑤光膝上,濃綠的草木和嫣紅的花朵讓她眼前一亮,就連剛剛那點不悅也被拋之腦后。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她須得上山采些易儲備的野菜,往日里都是她一個人,而如今家里過冬的糧食得準備兩人份了。
一想到家中那個相貌極好的男子,她不由的彎了彎嘴角,心也跟著振奮起來。
她從竹筐中拿出鐮刀,將腳旁的還沾著露水的嫩白野蕈連土帶泥的刨挖出來,將野蕈一家都裝進背筐里,抬起頭,便注意到了草叢里大片的煙紫。
瑤光走近仔細瞧了瞧,覺得這種花很眼熟,想了一會才想起來,這是莫叔曾給看過她的白艿,是一種活血化瘀的好藥。
她放下背簍,開始刨挖泥土。
莫叔曾跟她說過,白艿的花無用,但是根莖搗爛了可是止血的良藥。
采了五六束的白艿后,瑤光將她刨開的泥土又埋了回去,再用草木虛掩著剩下的白艿。
莫叔也跟她說過,人若是為了一己私欲,對草木肆意開采,若是日后再需的時候,原本賤若草木的東西便會貴上千金。
她復而采了深紅的枸杞子和翠綠莧菜,額頭上也出些細汗,臉被日光曬得白里透紅,瑤光看著裝滿的竹筐,心里又充實起來。
她一路折返,走了許久,終于到了山腳下的小溪,有些勞累,瑤光將略沉重的背筐放了下來,伸出一雙手,放在溪水中清洗。
待將指尖縫中的污泥清洗干凈后,她正要將背筐拿起。
“小瑤?”
瑤光聞聲回頭,見到是提著衣籃來浣洗的宋嬸,她禮貌的笑了笑。
“宋嬸好?!?p> 宋嬸帶著探究的目光望向她背筐里的野菜,見那野菜快要溢出竹筐,有些艷羨,可說出來的話不由得有些刻薄,“真是運氣好,一早上便采得這一大筐,可惜了,不想我腿腳不便,不然也要跟去山上走兩回。”
瑤光眼神清明,似乎是沒聽出來宋嬸口中的嫉妒,她嘴角露出兩個酒窩,從背筐中拿出一大捧枸杞子,遞到宋嬸面前。
“宋嬸,拿著,我今日采了許多?!?p> 宋嬸急忙接過,看著那些紅中帶紫的枸杞,她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只得夸了瑤光幾句年輕就是好,精力旺盛。
“小瑤啊,這幾日沒事別天天出門,谷外不知道為什么總有些人在轉(zhuǎn)悠,前日里我男人出門想去鎮(zhèn)上買些酒,便見著有幾個黑衣男人在谷外摸索,許是那些山外村子的男人尋不到媳婦,想偷摸著拐別人家的女兒,你家里只有你一個,更是要注意些,得早些找個男人才是依靠?!?p> 拿了瑤光的枸杞,她臉上的不悅一掃而空,像個長輩似得語重心長的叮囑瑤光。
瑤光點點頭,便背著竹筐走了。
隔著房屋不遠,她便見到自家院門大開,不由得心中一緊。
她急忙將竹筐放在院中,進房內(nèi)一看,床上果然沒有人。
不會走了吧?
瑤光剛要去院外尋人,踏上一步便撞上一堵肉墻。
“在找什么?”
有清冷的嗓音傳入她耳中,她退開一步,見到來人的模樣后,忽而松了一口氣。
“我以為你走了?!?p> 傅上淳不解的看著她,若是普通人,見他身上那么多傷,不應該避之不及嗎,反而觀看眼前的女子,好似很在意他。
想起瑤光之前說的那些話,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平靜的眸子再次望向瑤光,她臉蛋潤得像剛綻放的花瓣,白中透紅,柳眉下的瞳眸好似兩顆黑寶石。
罷了,想那么多干嘛。
瑤光見到木桌上一口未動的棪果,用手指了指,“為什么不吃,不餓嗎?”
在這里修養(yǎng)了好幾日,傅上淳已經(jīng)能下床了,這些最尋常不過的果子他都吃膩了。
他從前在宮中用膳就向來挑食,由奢入儉難,怎么會一兩日改得過來。
注意到他陰郁的臉色,少女試探著開口,“不喜歡?”
他點頭。
“那好吧,我原以為你上次一口氣吃了五六個,會很喜歡。”
傅上淳拉攏著眼皮,那時候都快餓死了,沒得挑。
如今嘗到了瑤光那些包得圓潤可口的祝馀餃子,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嘗一口了。
少女拍了拍他,“想點開心的,別一天到晚拉著臉,不好看?!?p> “今日運氣好,我采了些莧菜,等天氣好點我拿去曬干,然后包些春卷和湯團,可惜你現(xiàn)在身體不好,吃不了涼拌,不然也是別一番風味?!?p> 她抬起頭看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將竹筐中的野草全倒了出來,從底部將那五六只紫色白艿挑出來。
“這是白艿,將根搗爛敷于傷口,能止血,只采了五六株,也不知曉夠不夠,若是不夠,明日我再上山一趟?!?p> 她又將地上散落的枸杞子、野蕈、莧菜撿出來分好,轉(zhuǎn)身要去拿菜籃子,便見著傅上淳跟堵墻一聲不吭的站在她身后。
“怎么了嗎?”
“我?guī)湍??!?p> 瑤光抬眼,有些錯愕道,“你會嗎?”
那日撿到他的時候,他身上處處是刀傷,就連衣物也處處都是口子,瑤光替他縫補衣物,自然也能發(fā)覺到上面的刺繡十分精致秀美,那些缺口她只能拿普通的料子補上。
只是她生在幽谷,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自然不知曉這世上還有皇宮這種的地方。
再加上平日里他十分講究,碗筷要用布料反復擦上一遍,你不喊他吃飯,他就算餓了也不會在灶臺上翻找吃食,光是沐浴便要用上半個時辰。
她只能根據(jù)自己想象和宋嬸口中所說谷外的世界,猜測傅上淳從前應該是有人照料,而且是過得很好的那種。
她剛說完,傅上淳便黑了臉色。
他看起來有那么虛弱嗎?連個菜都不會擇?
傅上淳拿過她手中的莧菜,三兩下便擇成好幾段,抬眸問道,“這樣行吧?”
瑤光剛要點頭,便見著他將莧菜中的菜心丟進渣斗里。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瑤光反應過來急忙將渣斗中的菜心撈出來。
“怎么了?”
“你怎么把菜心都丟了?”
“那么一小點,留著有什么用?又填不了肚子。”
“這可是菜里面最嫩的一部分!多少人花錢只為吃這一點,你還嫌棄上了?!?p> 簡直何不食肉糜!
她有些氣憤,將菜搶過來,轉(zhuǎn)過身不理他。
傅上淳也是有些氣性的,他向來被尊著捧著,若非意外,他至死都不會做這些粗活,如今寄人籬下,勉為其難的好心幫她,卻被瑤光一頓說教,他自是十分不爽。
她不過是一個粗鄙的農(nóng)婦,能見到他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誰給她的膽子沖他甩臉色。
他剛想發(fā)作,可一眼便看見木桌已經(jīng)有些焉巴的棪果,燒得正旺的火便瞬間被澆滅了下來。
傅上淳轉(zhuǎn)身回屋。
罷了,他跟一個賤民計較什么。
日后他的親信尋到這里,她知曉了他的身份,只怕還要跪著求他給她一個恩典。
當下她暫且還有用,先留著吧。
瑤光燒火煮開水,下了幾個翠綠餃子,一想到傅上淳的胃口,便又多放了一些。
將餃子撈出來后,她又將莼菜切細,盡數(shù)放入濃白湯汁中,又撒了把碧綠小蔥。
做好飯后,她原本想喊傅上淳來用膳,一想起他之前做的好事,有些氣悶。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去喊傅上淳,有人冷不丁的在她身后開口。
“這里是哪?”
瑤光身形一愣,轉(zhuǎn)頭望向站在門檻旁的他,腦袋轉(zhuǎn)了好會,張了張口,半天才說出兩個字。
“幽谷?!?p> 幽谷?
他在心中細細描摹這兩個字,戶部之中從未有過這個地名。
不是大盛的地界嗎?
可他明明是被護城河水帶到這里。
“你還記得自己的家在哪嗎?”
他低頭,對上瑤光探究的眼神,如實道,“大盛。”
瑤光搖了搖頭,表示沒聽過。
“為什么會有那些傷?”
“被追殺的,我得罪了人。”
傅上淳衣袖下虛掩的手緊握成拳,眸子冷淡的盯著瑤光,眼皮半拉攏著,蓋住眼底的涼意。
若是她此時露出一點恐懼或厭惡的神情,便證明她心底始終是未曾真正接納他,日后他四弟的勢力伸到這里來,她會毫不猶豫的為了自己將他出賣。
既如此,那就怪不得他了,今日被他掐死在這里,也是她的命數(shù)。
別怪他心狠,要想東山再起,這是一條必經(jīng)之路。
只見眼前的少女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隨后又想到了什么,囑咐道。
“那你這幾日留在谷中,不要亂走,外面那些人再找你?!?p> 這是他從未料想的話語。
話落音,傅上淳猛然抬頭,眉眼怔然。
他緊緊的盯著她,不想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
少女自顧自的接著說,“最好連谷中也不要去,村長宋嬸那些人不認識你,看你是生面孔,會將你趕出谷外的?!?p> “若你實在是覺得悶,可以隨我一起上山散散心,只是山上路不是很好走,你身子還未養(yǎng)好,想來也不會喜歡?!?p> 他低下頭,沉默良久,淡淡的吐出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