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云院門中,一翩翩少年跪地念誓。
“今日孤人蒼負(fù)雪,請入云院,成掘師列,現(xiàn)自拔情根,定心行撥人情絲之掘事,聽從云娘調(diào)遣,其心若動,甘愿赴死?!?p> 十年之后,蒼負(fù)雪有名,人稱雪角。
一日,他行掘事受阻,抬眸瞧見眼前的紅衣女客,實在不解其意,冷冷開口:“又是你?!?p> 女客婉婉笑焉,“是我,雪角可算記住我了?我想幾日不見,雪角當(dāng)想我得很?!?p> “勿要胡言!你跟著我作何?”
“我能助你?!迸秃鷶囆U纏,蒼負(fù)雪無處可躲,機緣之下,二人共事。
幾年之間,難為之事甚多。二人關(guān)系發(fā)生天旋地轉(zhuǎn)的變化,二人對峙那時,只聽得女客眼紅開口:“蒼負(fù)雪,我恨你。”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們會走到今日這一步?!彼诡^后悔。
“今日我霧師在此立誓,他日我二人若見面,我必殺你?!迸驼f完便瀟灑離去,最終沒有得到蒼負(fù)雪的挽留。
悲憤之際,腦海里只留一首皆空之詩。
“緣來緣去皆有定,寒夜之下??侦`,妄雪有我一度紗,可紗終不可融雪。”
……
毋月事過,又過千年,到尚中之期,前世前事已不流傳。三臺不在,萬生共居。屆時生靈得以幻化,以人為稱,生有情思。
情思,意廣,為親、友、愛等類,其最盛行之情,乃愛——男女之愛。
人,總因情生,終因情死,數(shù)來俱增,倒成霍亂,故生成一類人——掘情人,專斷不義情事,拔人情絲、斷其情根。
首要掘情者,蒼負(fù)雪,稱雪角。
在眾人眼里,他最不該掘情,可心最冷,最適合處理掘事。
他身穿一件玄黑衣裳,衣裳上繡著八狼九蛇。頭戴玉冠,玉色清潤,猶如秋水之中倒映的明月。
只挺長身,神情威猛,而最亮人之物,為那雙深邃的眼眸,仿入深潭中游弋,入深淵盤旋。
此刻,他還在行一掘事,掘事——就是掘情之事。
一旦為情動死之念頭,無論對己對他人,為己為他人,皆一般下場,不可饒恕。
樹動而幽深,人影出而移,空氣彌漫著泥土與花香,伴著慌忙和急促的氣息。
屆時,深林之中,有一男女相攜而逃。男子拖著女子跑,徒眼可見女子膝部流血,許是心急摔跤。
雪角——蒼負(fù)雪立男女身后,冷冷瞧著他們,露出不屑的笑,繼而漠然開口:“你們跑不掉?!?p> 林中回蕩他的尾音,那男女卻并未聽進(jìn)去,只專心逃跑,眼見著叢林深處,有一竹屋嬌室。
二人相視發(fā)愣又無退路,男子便一手拖著無力的女子,又一邊舉起那輕微發(fā)抖、干澀臟亂的手推開圍木,進(jìn)了院子,直奔內(nèi)屋。
女子嘴唇發(fā)紫,面色蒼白,內(nèi)傷嚴(yán)重。
內(nèi)屋,坐著一位朱暗紅衣裳的女客,端莊高雅,面部不清,只掛著一潔白面紗。那眼睫,像極了掛在天邊的玄月。
她漂亮奪人的,亦是那雙眼睛。此時,她垂眸舉茶,知他們進(jìn)來,手里的茶杯便迅速地飛了出去,擦過男子的臉頰,淌出一道紅田坎。
那男子瞬間感到劇痛,摸過臉見到血,害怕情緒也隨之襲來,緊握女子的手松弛下來。
女子虛弱地拉了拉男子,便要對女客開口,可沒等她說出話,血先噴了出來,紅壓壓一片,暗色的房間徒增恐怖。
女客始終平坐在桌旁,透著小木窗觀望,沒有轉(zhuǎn)過頭來,只先發(fā)制人。
“你不請自來,我不殺你。她被傷肺腑,也是大限將在,活不了幾刻,你出去找個地方挖坑,然后埋了她,更對得起她?!?p> 同時,男子艱難地把女子扶到榻上,此刻的女子已經(jīng)昏死過去。接著男子轉(zhuǎn)過身來,突地跪地,似萬分悲痛,求女客幫扶。
“圣女,你是圣女對不對?請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男子持續(xù)哀求,“她不該這樣死去?!?p> 面紗之下,女客還是冷冷的,甚至有些看不起他?!拔艺f了,你出去,埋了他?!?p> 男子不愿,死死哀求女客,甚至磕頭,盡顯深情。
“我救不了,她不該這么死,但你該?!迸蜔o奈,萬分想要撕下他深情之浮面。
男子聽聞,倒吸涼氣,有種不詳之感,急忙反問:“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是愛她的。”
紅衣女客狠拍著桌,擺過衣袖,憤然起身,立在男子面前。
“你住嘴,你明明有女室,安樂喜節(jié);她有男書,不日就將造佳話。可你卻滿口謊言帶她出逃,言來順耳,受劫難之時反不顧她,她愿意為你死,可她死,你豈獨活?”
繼而紅衣女客手取銀針,以天際流星之疾,穿男子肺腑,男子當(dāng)場暴斃,血腥味隨之彌漫。
她過去,取一藥丸,給床榻上的女子服下,便出門。正聽得木門嘎吱地響動,門閉實,就聞來一陣淡梔香。
她轉(zhuǎn)過身,蒼負(fù)雪已站在院中,一番傲遠(yuǎn)清高模樣,姿態(tài)昂揚。
他們雙眸對視,女客冷不丁地開口:“你不能進(jìn)去?!?p> 蒼負(fù)雪面無表情,或者說他不屑擁有,他的情根當(dāng)是最早被拔凈的。他根本不做出回答,那是必然之行,他向前進(jìn),全然不顧面前的女客。
“該死的人已經(jīng)死了,”女客重重?fù)踉谒媲埃樕厦黠@沉了一度,“饒過她?!?p> “為何?”蒼負(fù)雪不傷她,只偏頭問。
“拔掉她的情絲,她只如鬼怪無情,生而無樂,更尋死路,你此行無異于殺人?!?p> 女客言盡,蒼負(fù)雪全然不關(guān)其理,但實在要失去耐煩心,便回答女客幾句。
“愿為情死,不夠癡狂?情根無錯,可要以命祭情,簡直無可救藥。我掘她情,不要她命,讓開?!?p> 蒼負(fù)雪推開她,闖進(jìn)內(nèi)屋,東盼西看,卻不見女子蹤跡。望到那窗,心一沉,退出門來,甚感憤怒。
“我再問你,為何壞我掘事?”他迅速出手,與女客起戰(zhàn),“自作聰明。”
事實即是,早在二人糾纏之際,女客便成功拖延時段。那時受傷的女子吃了藥丸,不到半刻便醒來,只是記憶全無。
“你醒了?!?p> 女子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紅衣女客,驚奇中帶些恐慮?!澳恪闶钦l?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是哪里?”女子邊問邊艱難爬起來坐著。
這黑沉木屋,比不得她家中凰壁,讓她覺得有些陌生,潮濕陰冷之感油然而生。
女客沒有回答,只流利緊湊地叮囑:“后窗開著,你出去之后,向北狂跑,出了林便安全。記住,你的家在北中院,你是家中獨女。”
女子還沒反應(yīng),便被女客從后窗送出,心思朦朧之際,她還是順著直覺往北出了林。腦海里不斷重復(fù)女客的謹(jǐn)言:“完成男書,萬不要愛上其他人?!?p> 她心里想,我本就要完成男書,創(chuàng)造佳話,怎會愛上他人?此語言甚是古怪。
女客跑出,蒼負(fù)雪便追了上去,一番打斗來,竹林樹葉漫天紛飛,最終兩人停下對峙,女客白紗如輕云在空中輪轉(zhuǎn)。
面紗已去,留下一張精巧絕美的女子面孔,看者憐惜,又令人艷羨。
“戍子穎,我?guī)追@過你,你非要逼我出手?!鄙n負(fù)雪盯住她。戍子穎,師從矣霧先生,最善奪人記憶、串改舊歷,先生霧術(shù)便是她在繼后。
“雪角好記性,霧師戍子穎失禮?!笔臃f笑著施禮,其行鬼魅。
“你現(xiàn)在必須向我解釋,此番作為是為何?若說不出,我讓這世間少一個霧師又如何?”蒼負(fù)雪毫不留情面,她戍子穎做事,不值得推敲。
“世間對雪角是敬重,但也唾棄。斷人情愛,本就不仁不義。我三番五次向你表明我霧術(shù)能助你改變此狀,你為何視而不見?”
蒼負(fù)雪不回答。
“你自大到完全不分對錯,你只是沒有情絲,不是沒有眼睛。真是白生這雙美人眼。”戍子穎胃里拱火,一臉不服。
“不是所有人都應(yīng)受此罪?!币娝?,她又補充。
“你追我兩月,加上此次,壞我四次掘事。半月前從我手中救了白姓女子、王姓男子,前日又帶走那老嫗,現(xiàn)都盡數(shù)死亡,你莫非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蒼負(fù)雪眼神犀利地瞟過她,見她面色有些驚愕,竟悄然得意。
“你們霧師,這般不負(fù)責(zé)任?”
“怎么可能?他們跟我保證過,不會尋死?!笔臃f完全不愿相信,且萬分不能接受,若真是這般結(jié)局,當(dāng)最讓她悲憤。
他們?nèi)绾伪WC?磕頭求饒。今看,人心難測也。
“你若不信,大可回去一問。”
戍子穎聽此,垂頭冥思,自是知道,他沒必要說謊。
“遺失過去的人終覆轍重蹈,”蒼負(fù)雪開口,帶著不屑,“何況情就是毒,一染便如病蟲般侵蝕,直到徹底瘋魔。我看你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遭殃了?!?p> “在我遭殃之前,我會改變你。”
戍子穎歸去,蒼負(fù)雪也不奉陪??裢?,二人心照不宣,非此即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