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驕陽似火,酷暑難耐。
雅室里,佘硯和白清蘭兩人對坐矮幾前。
矮幾上放著涼茶糕點,白清蘭伸手提起茶壺給佘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
白清蘭抿唇一笑,“佘老將軍,今天是第三天了,還是決定要走嗎?”
佘硯眸光微動,心中多了一絲猶豫。
這三日,白清蘭待他真誠,日日和他喝茶談心,下棋解悶。
一日三餐,還都派人按照他的口味做好飯菜后,準時準點送來,他在這屋子里,活的不像個戰(zhàn)俘,倒像個貴客。
白清蘭的出現(xiàn)讓他真正體驗到了什么叫做父慈女孝,雖然三日很短,可卻是佘硯一生中最難忘的三日。
只不過,佘硯也明白,位高權重,愛才惜才的人為了得到一個對自己有利的人可以使盡手段,或許白清蘭也是御王派來,故意迷惑他,讓他歸降的手段。
佘硯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才輕嘆,“丫頭,我不會降的。所以,你們別白費心機了?!?p> 白清蘭微微點頭,他一臉了然的模樣,“好,明天我就放你走?!?p> 白清蘭語畢,剛想伸手端起茶杯時,門外一陣刀劍碰撞的聲音引起白清蘭和佘硯的警覺。
白清蘭站起身朝門前走去,佘硯也站起身緊跟白清蘭身后。
白清蘭一開門,一股渾厚的內(nèi)力如天雷降臨般,帶著毀滅性的打擊直直朝白清蘭襲來。
白清蘭單手聚集內(nèi)力,她伸手就是一股深厚至純的內(nèi)力打向像她襲來的這股內(nèi)力。
兩股內(nèi)力相碰,只聽碰的一聲,塵埃四起,草木飛揚。
白清蘭看見這間雅室要塌陷時,她下意識的轉身伸手,一把拉住佘硯的胳膊,腳下一動,身形閃爍間,帶著佘硯騰空而起,直接穿破屋頂,飛到地面。
白清蘭松開佘硯,身后的房屋瞬間東倒西歪,磚石瓦解,墻壁坍塌,成為了一地廢墟。
白清蘭關心道:“佘老將軍,您可有受傷?”
佘硯搖搖頭,“無礙!只是女娃娃,你武功不錯,可以去江湖排名榜上,爭一爭天下第一?!?p> 若是三年前的白清蘭或許會考慮去江湖上爭一爭天下第一,但如今的白清蘭隨著年紀增長,也隨著時勢變遷,她已經(jīng)將這天下第一的虛名看淡了。
因為天下第一的虛名與家人相比,不值一提。
白清蘭不做解釋,只是沖著佘硯淡然一笑。
砰砰砰……
空中傳來凌云霄和利劍相碰的聲音。
白清蘭抬頭,只見屋檐上,陌風和顧寒舟打的有來有往,不分伯仲。
烈陽如火,凌云霄在日光的照射下,劍光閃爍,劍鋒如霜。
只見陌風揮劍間,劍影重重,長劍破空而出,與顧寒舟的利劍撞在一處,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顧寒舟出劍,劍光暴漲,與陌風打斗時,身形閃爍,他揮劍時,劍氣如芒,透著濃濃的殺意。
顧寒舟的劍招狠辣,一招一式,嘶嘶破風,快如閃電,劍如靈蛇,四處游走,總在不經(jīng)意間朝陌風的要害處刺來。
顧寒舟的身形如影似魅,其速度之快,讓人看的眼花繚亂。
陌風與他對打,每次都只能堪堪躲過他的殺招。
陌風也是宗師境的高手,按照常理來說,若在他這一輩,能贏他之人很少,但能和他打成平手的人卻很多。
畢竟這天下藏龍臥虎,能人輩出,有許多極具練武天賦的后輩也能憑借自己天生的天賦而練到宗師。
只是面前這人,陌風雖也能探出他是宗師境的高手,但這人不僅能輕而易舉的化解他的招式與內(nèi)力,還能輕松贏他。
只不過這人出招時有所收斂,不然陌風早已敗下陣來。
百十招過后,陌風顯然有些吃力,已落了下風。
陌風手中用力,拼盡全力打出一掌,這一掌似翻天覆地的游龍,攜風帶塵朝顧寒舟鋪天蓋地襲來,顧寒舟揮舞手中劍,只見他手中劍花挽起,剛毅中不失風度,在他揮出一劍后,劍招如飛鳳展翅,可吞天地一般,朝陌風的那一掌翻滾而來。
劍招揮出時,風起云涌,地面振動。
顧寒舟揮舞的劍氣如龍騰虎嘯般將陌風的那一掌給吞噬瓦解后,直直朝陌風撲面而來。
就在這一掌快要打到陌風身上時,只聽碰的一聲炸裂。
天地震顫,狂風驟起,周圍的房屋瞬間塌陷,掀起一地塵土。
待灰塵散盡時,只見陌風身后站著白清蘭。
剛才是白清蘭用盡全力打出一掌,才化解了那道強勁的劍氣。
狂風漸漸停歇,地面也慢慢恢復平靜。
白清蘭上前幾步,陌風緊緊跟在白清蘭身后。
白清蘭對著顧寒舟抱拳行禮,禮貌詢問道:“晚輩浮生,不知前輩與晚輩的下屬是有何過節(jié)?為何一來就大打出手呢?”
顧寒舟輕笑,“原來你就是浮生!”顧寒舟輕嘆,“我受人之托,給你帶來一人,不知,可否移步?”
白清蘭剛準備上前時,陌風下意識拉住白清蘭的衣袖,示意她危險。
白清蘭卻淡定的甩開衣袖,輕聲命令道:“在這等著!”
“可是……”他很危險。
陌風話還未玩,白清蘭冷眼一瞪,陌風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微微點頭,恭恭敬敬道了聲“是!”
白清蘭跟著顧寒舟離去,不放心的陌風也隱藏身形,偷偷跟在他們身后。
鄞州街市上人山人海,車水馬龍。四面八方,商鋪林立,大街小巷,小商小販的叫賣聲,游人來往的談笑聲此起彼伏。
白清蘭心中疑惑,鄞州城剛剛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若是想要將鄞州在短短幾日內(nèi)恢復成曾經(jīng)的繁華模樣,至少要用不下千萬的黃金白銀。
可如今朝廷派發(fā)給鄞州修補的錢還未送來,所以到底是誰修復了鄞州?
還不待白清蘭思考,周圍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白清蘭身上,這些目光都帶著善意,一張張慈祥和氣的臉上都是發(fā)自肺腑的微笑。
白清蘭對上這些人的目光,只覺奇怪。
白清蘭和顧寒舟路走一半,突然一個身穿破布麻衣的男子跑上前,他猛然跪在白清蘭面前,一臉感恩戴德的模樣,虔誠的俯身叩拜道:“謝謝恩人,謝謝恩人救了我!”
白清蘭更是大惑不解,“你認錯人了吧?”
男子抬頭,漆黑的眸中如黑曜石般閃亮,他滿臉都是感激不盡,他緩緩解釋道:“恩人可能不認識我,但是幾天前,是恩人派自己的手下帶著黃金白銀來鄞州城中發(fā)放錢糧,建屋救人。鄞州一城的百姓都是因為這筆錢糧才能將鄞州重建?!?p> 就在一頭霧水的白清蘭還在深思此事時,鄞州城的百姓全都放下手中活計對著她擺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下跪磕頭。
“謝謝恩人吶!”
“謝謝白姑娘!”
“白姑娘是大好人吶,上天會保佑白姑娘一生順遂的……”
“好人有好報的,白姑娘,愿您一生平安啊……”
“謝謝白姑娘了……”
諸如此類的聲音源源不斷的傳入白清蘭和顧寒舟耳中,白清蘭想不通到底會是誰給他積攢功德。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應該是楚熙和謝玉松。
難不成是他們兩人打著自己的名義在鄞州修屋救人,發(fā)錢發(fā)糧?
畢竟白清蘭日后可是要做大事的人,若一直籍籍無名,如何拉幫結派?
所以她要從此刻嶄露頭角了。
不過,她也明白了,面前這人為何能輕而易舉的找到她。
鄞州百姓都在歌頌她為鄞州所做出的貢獻,她此刻已是聲名大噪,想不知道都難。
白清蘭聲音如常,“我只是為鄞州盡了一份綿薄之力,大家不必謝我,都起來吧?!?p> 百姓們聞言,激動的落了淚。眾人議論紛紛,皆都贊賞著白清蘭的美名。
“白姑娘可真是大好人?。∽龊檬虏粓D報”
“誰說不是???她是鄞州的恩人,我們鄞州子民可要世世代代傳揚她的美名才是!”
“是啊,百年后,我們可要建廟修寺供奉她!”
這個說話的男子,話音剛落時,就被一個皮膚黢黑的女子扇了一巴掌。
“哎喲~”
男子被扇的頭腦翁鳴,待微微清醒時,他的眼中才因痛含淚。他怒氣沖沖吼叫道:“你個臭婆娘,你干什么?”
女子身軀強壯,又矮又胖,她怒斥道:“你個臭男人,你會不會說話,白姑娘還健在呢,你就說百年后修廟建寺,你咒他死嗎?”
被女子一提醒,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的男子瞬間怒氣全消,他撓著頭,一臉不好意思道:“抱歉啊白姑娘,我這人沒讀過幾天書,也不大會說話……”男子欲言又止,他有些尷尬膽怯,“您大人大量,不會計較吧?”
白清蘭微微一笑,“無妨!”白清蘭瞟了一眼四周,百姓成堆,將他們團團圍住。
白清蘭笑道:“我派人給你們發(fā)錢發(fā)糧的事你們都不必記掛在心上,現(xiàn)在,你們都散了吧!”
經(jīng)白清蘭一提醒,眾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攔了白清蘭的去路。
大家見此,紛紛讓路,白清蘭和顧寒舟從中穿過。
街邊小巷內(nèi),空無一人。墻角幾株野花野草被風吹的微微搖晃。
白清蘭和顧寒舟對站。
顧寒舟面露溫和,紅唇輕啟,“你是白清蘭?”
白清蘭也不撒謊,“是!所以,前輩是?”
“我叫顧寒舟!受前朝虞國長公主所托,來給你送一人?!?p> 白清蘭聞言,心頭一顫。
難怪武功高強,原來是師祖的同門師弟。
顧寒舟和喬言澈之間的恩恩怨怨,白清蘭是知道的。
白清蘭眸光微動,她復又行了一禮,“師叔祖!”
顧寒舟不解,“你為何如此稱呼我?”
白清蘭不卑不亢解釋道:“喬言澈是我?guī)熥妫 ?p> 顧寒舟微微點頭,“原來如此!”
顧寒舟也不在意她的稱呼,畢竟上一輩人的愛恨糾葛、恩怨情仇都與后輩無關。
顧寒舟微微一笑,面色柔和,“我聽長公主說,你有大志,又是大才,她托我將虞國二皇子虞珺卿帶給你,但我畢竟是珺卿的至親之人,我自是要替他考察考察你,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擔此重任?”
“師叔祖請說!”
顧寒舟想了想,才問道:“聽長公主說,你要做謀士,為何?”
白清蘭輕蔑一笑,他也不掩飾,只直言不諱道:“因為我從不是耽于享樂,安于平凡之人。只有成為謀士,為明主出謀劃策,統(tǒng)一天下,才能顯出我來人世的價值。也能讓我這個平平無奇的人在世上留名千古,流芳百代?!?p> “身世浮漚,利名韁鎖。人生一世,終歸塵土。所以清蘭,其實功名利祿并不重要?!?p> 白清蘭是個心中有乾坤,胸中有丘壑的人,她的野心從小就有,他志向遠大,有揚名立萬之心。
只不過礙于白秋澤和楊安辰的阻攔,她才一直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
楊安辰和白秋澤只希望白清蘭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完這一生足矣,其他的并不奢求。
在楊安辰和白秋澤的影響下,白清蘭只能收起野心,在白府做個與世無爭,無憂無慮的大小姐,不諳世事,一生順遂。
只可惜好景不長,建興四十年,白家被滅門后,白清蘭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一條血路,也就此活了下來。
鳳凰浴火,涅槃重生
重活一世的她不再是武林盟主世家千人疼,萬人愛,眾人敬,爹爹寵的小公主了。
她要長大了,做一只翱翔于天際的鳳凰。
白家二百九十八口人被殺后,她這只鳳凰雖然再無人約束,可以不用再隱藏她的野心,但從此她也失去了活著的目標,曾經(jīng)活著是想繼承武林盟主世家的位置和家業(yè),而現(xiàn)在她的目標是復仇,可復仇之后呢?
白清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做一謀士,把這一生活的豐富多彩,絕不給自己留下遺憾。畢竟師祖都說她是不凡之命,龍睛鳳頸,貴之極也。若是女,當為天子。
白清蘭輕嘆,“人生各有志,終不為此移。師叔祖覺得不重要的,對清蘭而言,卻是畢生所求。清蘭知道,人生到頭,黃土一抔。但清蘭來這世上走一遭,定是要留下些什么的,至少要讓后人知道,我來過?!?p> “可當你付出那么多心血和努力后,百年后還是一場空,值得嗎?”
白清蘭抿唇一笑,“前朝虞國長公主雖然亡國,但他和鳳澤帝是多年相愛的夫妻,鳳澤帝對她很好,也是一位勵精圖治的好帝王,那長公主為何還要費盡心機的去復仇奪位?她就不能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不好嗎?”
“那是因為她身上背負著國破家亡的仇恨,所以不得不去復國?!?p> “此言差矣!師叔祖,其實鳳澤帝不欠長公主。因為當年是元武帝先對不起寧家,將寧家滿門抄斬,如今寧梓辰又屠了虞家,其實已經(jīng)扯平了?!?p> “可是自古不管哪個朝代都只能容得了一家一姓,所以在虞朝只有不是的臣子,沒有做錯的君王!”
白清蘭微微搖頭,“人無高低貴賤,但分三六九等。出生是我們不能選的,可人命無價?!?p> 在這個將人命視如草芥的亂世中,人命無價,是貴重的四字。
只可惜,白清蘭也就只是說說而已,因為,將人命視如螻蟻的她也從未真的將人命看做無價過。
顧寒舟輕笑一聲,“那好,那你就和我說說,長公主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她也想要名!”白清蘭嘴角一彎,勾起一抹淺淺的笑,“自古名利誰愿休,從來心嘴不對頭。師叔祖,長公主身為前朝公主,她一生風光無限,可如今被困在后宮,做鳳澤帝的皇后。鳳澤帝愛她如命,寵她入骨,她其實可以幸福平安的過完這一生,可她沒有。她寧愿放棄現(xiàn)在安穩(wěn)的生活也要復仇推翻現(xiàn)在的虞國,就因為她是前朝虞國長公主,她想在史書上留下她忍辱負重,只為復仇的美名,而不是賣主求榮,通敵叛國的罵名?!?p> 見顧寒舟若有所思的模樣,白清蘭輕聲道:“師叔祖,清蘭若是個大字不識的姑娘,想必也不會去復仇。而是偏安一隅,無憂無慮的活著,可清蘭自小就在書中看到了許多偉人的英雄事跡,清蘭心生羨慕,也想學著他們留名千古。”
顧寒舟微微點頭,“好,有野心也不是壞事。但你記著,好利者逸出于道義之外,其害顯而淺;好名者竄入于道義之中,其害隱而深。人皆有好名奪利之心,但過于追名逐利,只會讓人忘了初心。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覺悟當念還,鳥盡廢良弓。所以我希望你在走這條路時,不要被名利二字所吞噬,更不要在這條路上迷失自己,待功成名就后,你要懂得及時醒悟,抽身離去,以免當心功高蓋主,鳥盡弓藏?!?p> 白清蘭行了一禮,“多謝師叔祖教誨,清蘭謹記?!?p> 顧寒舟偏頭看了看轉彎的墻角處,他柔聲道:“出來吧!”
顧寒舟語畢,一個身穿藍色布衣的男子慢慢悠悠走了出來,他面容俊俏,五官精致,身形瘦長,但看起來好似有些膽小。
顧寒舟介紹道:“這是白姑娘,比你大,可以叫姐姐。”
虞珺卿在來找白清蘭的路上時,顧寒舟就向他解釋過,白清蘭不知自己的親生父親和母親是誰,讓他只對白清蘭叫姐姐,別說漏嘴。
虞珺卿對著白清蘭行了一禮,“姐姐好!”
白清蘭笑的溫柔,“你是虞珺卿?”
虞珺卿微微點頭。
白清蘭看向顧寒舟,“我受長公主之托助珺卿登帝,所以珺卿交給我你大可放心。”
顧寒舟走近白清蘭,雙眼微沉,謹慎問道:“清蘭,若珺卿和阿暥都不堪大用,你會有取而代之的心嗎?”
白清蘭面色沉了幾分,“不會!”
“名利二字太蠱惑人了,特別是對有野心的人?!?p>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信不過我,師叔祖現(xiàn)在就可以把珺卿帶走。”
兩人對視片刻,目光猶如利刃對劍鋒,冰冷如鐵,森然可怖,可兩人的目光只僵持了短短一瞬后,兩人才將目光收回,臉上又露出淡淡的笑來。
顧寒舟笑意溫柔,“長公主對你深信不疑,那我肯定也是信你的?!?p> 顧寒舟語畢,剛準備轉身離去時,白清蘭卻叫住了他,“師叔祖,清蘭還有一事相求?!?p> 顧寒舟止住腳步,白清蘭走到他前面,行了一禮,“師叔祖,請幫清蘭給長公主帶一句話。”
顧寒舟蹙眉不解,“什么話?”
白清蘭走近顧寒舟,埋頭在顧寒舟耳邊耳語了幾句后,才后退幾步,和顧寒舟拉開距離。
顧寒舟勾唇一笑,“放心,這話我一定替你帶到。”
白清蘭拱了拱手,“多謝師叔祖!”
顧寒舟見白清蘭無事再說,便轉身離去,白清蘭便拱手一直目送他離去后,才帶著虞珺卿轉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