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童掌柜（一）

　　青羊坊，門頭街。

　　街口的一家大型成衣鋪，突然竄進(jìn)一條雪白的大狗，將店內(nèi)正挑選衣物的婦人們嚇得花枝亂顫。

　　伙計們舉起棒子，正要將大狗趕出去，卻見那狗跟成了精似的，幾個人合起來都圍不住，在店里橫沖直撞。

　　“汪汪，汪汪！”

　　朱祁玉一路狂奔，身后追著一群人，她仗著身形靈活，在衣架間穿梭自如，目光四處逡巡，覺得新鮮極了。

　　這家成衣鋪布局奇特，一進(jìn)門，并未見掌柜像傳統(tǒng)鋪?zhàn)右粯邮卦诠衽_前，甚至連柜臺都沒有，整個一樓皆是賣場。

　　各式各樣的成衣，按顏色款式，分門別類地在木架子上依次排開，任人挑選，主打一個自助購物。

　　伙計們穿梭其中，收拾被弄亂的貨品，偶爾被客人叫住，提供幫助。

　　可她怎么也找不著童掌柜所在。

　　直到頭頂傳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敲鑼聲，伙計們齊齊止住了腳步，只見一個中年女人，立于二樓的圍欄邊，提著一面銅鑼，聲音渾厚：

　　“本店突發(fā)混亂，驚擾了小仙姝們，著實過意不去，為了補(bǔ)償諸位，本店進(jìn)行限時特惠活動，半個時辰內(nèi)結(jié)賬，一件八折，兩件六折，三件五折……還送下一季度代金券！凡本店購買的衣物，皆可由店內(nèi)伙計，免費(fèi)為您送貨到家，讓您嬌嫩的雙手，毫無負(fù)擔(dān)……”

　　中年女人的話音還未落，樓下的婦人們已然興奮了起來，紛紛抱著成衣，一窩蜂地往二樓涌。

　　原來柜臺設(shè)在二樓。

　　在打折的誘惑下，沒人再害怕突然闖入的大狗，朱祁玉原想跟著她們一起上樓，卻被洶涌的人流差點(diǎn)踩扁。

　　很快，一樓空了下來，只聽“轟隆”一聲，店內(nèi)一角的墻壁上，緩緩張開了一道縫。

　　方才還在樓上敲鑼喊話的中年女人，施施然從縫里走了出來。

　　朱祁玉目瞪口呆，她之前還以為那兩塊拼接起來的大理石板是裝飾。

　　店內(nèi)的伙計早習(xí)以為常，齊聲高喊：“童掌柜好！”

　　童掌柜頷首。

　　即使見到滿地的混亂，她也波瀾不驚，有條不紊地吩咐伙計們收拾。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卻更添幾分成熟的魅力。

　　面容雖平庸，打扮卻不落俗。

　　身上的靛青色長衫，是朱祁玉從未見過的款式。

　　祥云紋扣取代了繁復(fù)的對襟，袖口窄窄的，很是利落。

　　腰間兩側(cè)縫著棉布口袋，看起來能裝很多東西。

　　設(shè)計既美觀又實用，布料雖不名貴，但穿著看起來很舒服，沒什么廉價感，還合身。

　　不用勞作的貴婦小姐們可能看不上，卻很適合平民家的女孩。

　　怪不得這家店客人如云。

　　連朱祁玉也心動了。

　　她一個習(xí)武之人，早就厭煩了累贅繁復(fù)的貴女服，恨不得整日穿用于騎射的胡服。

　　但胡服的布料偏硬，夏日免不了悶熱，這件長衫，簡單大方，還便于活動，等她變回人身，一定要買來穿一穿！

　　“寶貝，你是來找阿清的嗎？”

　　童掌柜的唇角掛著淡淡的微笑，聲音溫柔，沖她招了招手。

　　朱祁玉已對她生出不少的好感，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搖著尾巴，顛顛地跑了過去。

　　誰知下一秒，童掌柜突然腰側(cè)的口袋里掏出一方巾帕，快速捂上了狗子的口鼻。

　　朱祁玉拼命掙扎，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她逐漸四肢發(fā)軟，頭腦一陣又一陣的眩暈，這感覺過于熟悉——

　　又是那劣質(zhì)的蒙汗藥！

　　這女人絕對和那黑衣少年是一伙的！

　　意識再度陷入黑暗前，模模糊糊中，她聽到女人一連串的笑聲：

　　“原來這就是師弟心心念念的神犬啊，也沒比普通狗聰明多少……”

　　“皮毛倒是順滑，用來做一件坎肩，肯定很不錯……”

　　……

　　朱祁玉被接連不斷的“咔嚓”聲吵醒。

　　一醒來就看見一個大鐵輪，上面掛滿了線，“咔嚓咔嚓”地轉(zhuǎn)個不停。

　　房間倒是寬敞，四四方方，好幾根立柱，對面還有扇高大的鐵門，整體像個大倉庫。

　　屋頂是傾斜的，靠近屋頂?shù)膲Ρ谏?，開了好幾扇窗戶，透過大開的窗縫，能看見碧藍(lán)如洗的天。

　　不知她昏迷了多長時間，她出來的時候還是晌午，難道已經(jīng)過了一夜？

　　細(xì)碎的陽光從窗縫斜射進(jìn)來，匯于房間一角，落在鐵輪后正忙活不停的中年女人身上。

　　她坐在一張堆滿了布料的大桌子前，腳踏銅質(zhì)的踏板，手上穿針引線，動作快出了殘影。

　　正是那位給她下蒙汗藥的童掌柜！

　　朱祁玉心中一緊，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再一次被鐵鏈拴了起來，而脖頸上已經(jīng)空空蕩蕩，要交給阿清的東西——

　　全、都、不、見、了！

　　估計是被那壞女人拿走了！

　　朱祁玉欲哭無淚，終于體會到人心險惡，她還沒拿到解藥呢！

　　這黑衣少年委托的人究竟靠不靠譜啊！

　　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

　　童掌柜聽到鐵鏈的響動，停下了手中動作，抬起頭，盯著狗子，柔柔一笑，眼尾多了幾道細(xì)紋：

　　“寶貝，你醒啦？”

　　她拿起桌案上的剪刀，徐徐向狗子走了過來。

　　朱祁玉想起昏迷前聽到的那些話，只覺后脊發(fā)涼，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寶貝，你往后縮什么呀？別怕，一點(diǎn)都不疼?！?p>　　冰冷的刀刃拂過圓嘟嘟的狗臉，女人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朱祁玉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從哪里開始剪好呢？既要美觀，還得考慮到保暖……”

　　朱祁玉抖得更厲害了，劣質(zhì)蒙汗藥的后勁翻了上來，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哇”得一聲吐了出來。

　　吐出來的穢物，濺上了女人的衣角，女人卻沒有動怒，反而湊了過來，從懷里掏出絹帕，溫柔地擦拭她的狗嘴。

　　“不怕不怕，這藥的后勁是有點(diǎn)大，撐一會兒就好了?！?p>　　“就是弄臟了毛，還得洗一下，寶貝，你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回來?！?p>　　女人放下絹帕，飄然離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于視線，朱祁玉開始拼命掙扎，用盡全身力氣，“嘩嘩”抖動著鐵鏈，發(fā)出凄切又悲涼的狗哭。

　　“嗚…汪，嗚…汪！”

　　她不知自己身處何處，只盼望有好心的過路人，能被她的哭聲打動，推開沒上鎖的大門，進(jìn)來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