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上亮著兩盞日光燈，燈光照在不大的病房，并不明亮，昏暗暗的，靠墻的位置放著病床，上面蜷縮著一個人，床旁的柜子上放著心電監(jiān)護(hù)儀，儀器的屏幕上有一條直線，沒有任何波動的橫在屏幕中間，柜子邊站著醫(yī)生和護(hù)士，他們安靜地忙碌著，沒有一絲聲響。

　　“媽媽！”

　　龐丹陽喊著，床上蜷縮著的人沒有任何回應(yīng)，接著，醫(yī)生離開了，護(hù)士取下了母親的氧氣管，還有手腕上的針頭。

　　門開了，進(jìn)來了七八個人，將母親圍了起來，龐丹陽奮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嘴里大聲叫喊著，“你們是什么人？你們要做什么？”

　　沒有人回答她，突然間，人們都不見了，包括母親，而眼前的場景變了，一個黑金絲絨裝飾著的大盒子出現(xiàn)在眼前，龐丹陽終于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奔了過去。

　　是母親，她靜靜的躺在大盒子里，身上穿著黑底藍(lán)花的壽衣，頭上戴著黑帽子，安靜地像是睡著了。

　　“媽媽，媽媽，你怎么了？為什么穿的這么難看，為什么要睡在這個盒子里？”龐丹陽想要喊，可聲音像是被喉嚨吃掉了，怎么都出不了聲音。

　　“二姐，二姐！”

　　正和自己的喉嚨做著較量的龐丹陽轉(zhuǎn)了身，她看到了小妹，小妹一臉的急切，正一巴掌扇了過來。

　　“啪！”

　　“好疼！”腦袋嗡嗡，耳朵里也嗡嗡，龐丹陽大喊一聲坐了起來。

　　“二姐，你做惡夢了！”小妹連忙收回了準(zhǔn)備再扇一巴掌的打算。

　　“龐佳人，你干嘛打我？”

　　“你做惡夢了，又喊又叫又踢又打的，嚇?biāo)牢伊?。”龐佳人小聲嘀咕著離開了二姐的床鋪站在門邊。

　　摸了摸被小妹打了一巴掌的臉，龐丹陽總覺得這一巴掌十分的不懷好意，有著公報(bào)私仇的嫌疑，可抬頭看見眼睛一樣腫著的小妹，龐丹陽嘆了一聲。

　　“是，我做惡夢了，我夢見媽媽了?！?p>　　“媽媽已經(jīng)離開了?！饼嫾讶伺峙值哪?，眼睛因?yàn)榭奁[了起來，讓她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加的不明顯。

　　“我知道，可我還是想她?！饼嫷り柶鹕恚筋^看了看客廳，“大姐呢？”

　　“上班去了，天沒亮就走了。”小妹走了出去，說道：“我燒水煮點(diǎn)面，你要吃嗎？”

　　龐丹陽沒說話，腦子里像一團(tuán)漿糊，好一會兒才理了點(diǎn)頭緒出來，“大姐單位里的喪假不是給了一星期嗎？”

　　“嗯！大姐說人要活著就要吃飯，要吃要喝就要掙錢，與其在家里難過，不如回去上班?！饼嫾讶苏驹趶N房里，等著水開煮面條。

　　窗外的太陽嬌艷的刺眼，龐丹陽的眼睛疼，她又倒回床鋪里閉了眼睛，心里想著，“爸走了，媽也走了，孤兒的日子是什么樣的呢？是不是我們這個樣子呢？”

　　“二姐，你要吃嗎？”

　　“不吃！”

　　“好吧！”

　　“你少吃點(diǎn)吧！熬了好幾天的夜都沒見你瘦。”

　　“不吃就會瘦！像你一樣嗎？”龐佳人不服氣的說著。

　　一月初的天氣，在大多數(shù)的地方，不是雨雪交加也是陰冷潮濕，偏生在這個西南邊陲的城市卻和大家唱反調(diào)，氣候干燥，驕陽似火，日正當(dāng)頭的正午時分，頂著日頭曬上一會兒，保證頭頂冒油背心冒汗。

　　“二姐?！?p>　　龐丹陽迷迷糊糊著，小妹坐在床邊打著飽嗝拍著自己的肩膀。

　　“怎么了？”

　　“前幾天我聽見大姐打電話了，好像是有人來要錢?！?p>　　“要錢！”龐丹陽翻身坐了起來，“什么錢？咱們借了錢嗎？”

　　“嗯！”龐佳人拿了一張放在床頭柜上不知是否干凈的紙巾擦了擦嘴，說道：“媽住院的時候借了錢?！?p>　　“借了多少？”

　　這事兒龐丹陽知道，只是不曉得借了多少，大姐也從沒提過。

　　“不知道？我看大姐挺著急的?！?p>　　“媽才走就來催著還錢，怎么會有這么不懂事兒的人？”

　　龐丹陽說著，好看的眉毛高高的挑著，大大的眼睛瞪著，將本就內(nèi)雙的眼睛瞪成了單眼皮。

　　“二姐，要不然，我們也別在家里休息了，都回去上班吧！幫著大姐還點(diǎn)錢?！饼嫾讶苏f著。

　　“小妹?！饼嫷り柍读顺读俗旖?，想要給個安慰的笑容，可干裂的嘴唇讓她的笑容僵在嘴角，“咱們這個大姐?。∈裁词聝憾枷胍粋€人扛，和媽一樣?！?p>　　“二姐，爸走的時候我?guī)讱q了？”

　　“五歲，我也才讀初中，所以大姐剛初中畢業(yè)就去接了爸的班，去公交上班了。”

　　“那時候大姐多少歲??？就能上班了嗎？”

　　“年齡不夠，就讓大姐打掃停車場的衛(wèi)生，洗車，每天拿著比她還長的刷子，掃把去打掃停車場和調(diào)度室?！毕肫鸫蠼隳菚r候的樣子，龐丹陽就覺得心頭堵得慌，“本來大姐的成績很不錯，考高中沒有問題，可爸走了，媽沒有工作，家里沒了經(jīng)濟(jì)來源，大姐就放棄了讀書。”

　　“那大姐的爸爸呢！為什么不來找她，她那么可憐，為什么不來幫幫她?！?p>　　“別說些傻里傻氣的話?！饼嫷り柹焓执亮诵∶靡恢割^，“大姐的爸爸就是咱們的爸爸，沒有其他的，也不會有其他的?！?p>　　“有就是有嘛！大姐姓劉，我們姓龐，媽姓張，我哪里說傻話了？”龐佳人起身走了出去，“要是大姐的爸爸愿意來幫幫忙，咱們的日子會好過些呢！”

　　“你的日子是最好過的，有爹有媽，每天不愁吃穿，就算爸過世了也沒讓你吃過苦，那時候大姐上班，媽在超市打零工，我放了學(xué)還要去幫著大姐打掃，把大姐在停車場里撿的飲料瓶收回來，我們可都幫著媽撿過廢品的，只有你沒去過?！?p>　　龐佳人撅著嘴，看著擺在客廳角落里母親的遺像，伸手去摸了摸冰冷的相框，嘴里輕聲嘀咕著，“現(xiàn)在媽媽也走了，是不是該我去撿破爛兒了呢！”

　　“說你傻你還不承認(rèn)?！饼嫷り栕哌^來一指頭戳在小妹的腦袋邊，“現(xiàn)在咱們?nèi)齻€都上班了，都有收入了，誰還會去撿破爛兒??！”

　　“嗯！”龐佳人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對，姐，我們都上班有收入了，我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肯定?。∫絹碓胶?，這樣在天上的爸爸媽媽才會放心嘛！”兩姐妹靠在一處，看著相框里滿臉笑容的母親，“媽媽，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好好生活，不會讓你們擔(dān)心的。”

　　下午快三點(diǎn)的時候，大姐劉春燕下班回來了。

　　“大姐，你上的什么班?。√觳涣辆妥吡?，這都什么時候了才回來？你吃飯沒！”

　　龐丹陽坐在飯桌邊，見大姐回來，便去廚房開了灶上的火，準(zhǔn)備熱了菜給大姐。

　　“我要求多跑一圈，所以就回來晚了，今天跟調(diào)度說了，以后有不想上班的，都安排給我，我愿意上班。”劉春燕說著脫了身上的外套，提了提褲腰，說道：“我是不是瘦了些。”

　　“是！瘦了！”龐丹陽側(cè)身看了看，“你也別太累了，身體要緊！”

　　“沒事兒！”劉春燕挺了挺壯實(shí)的后背，“你看我這一身的肉長的多結(jié)實(shí)，多上班多掙錢還能減肥，多好！”

　　站在灶邊，龐丹陽咬了咬嘴唇，問道：“姐，媽生病咱們借了多少錢！”

　　“沒多少！你別管了，我能還得上。”

　　“我可以幫忙還??！姐，你別太拼命了！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看看媽，就是最好的例子，什么都舍不得，把自己身體給拖垮了?！?p>　　“唉！你哪里知道媽的難處！那時候你們兩個還在讀書，每天吃喝還要加學(xué)費(fèi)書費(fèi)，那些個學(xué)校也是心狠手辣的，隔三差五的就要讓買書，訂校服，最可笑的還要讓所有的學(xué)生吹豎笛，那東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學(xué)來干嘛！”

　　“是啊！什么都要錢買！我都知道，所以我沒去讀大學(xué)，讀了高中就出來上班了?！辈撕芸鞜岷茫嫷り柸堑呐莶藟飺屏它c(diǎn)泡蘿卜。

　　提到上學(xué)，劉春燕嘆了口氣，當(dāng)初父親驟然離世，剛剛初中畢業(yè)的自己便接了父親的班，年齡不夠上不了車，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便安排著讓在停車場洗了幾年公交車，還沒車輪胎高的自己每天拖著又長又沉的車刷子，費(fèi)力的舉著去刷公交車，還常常被水槍沖的渾身透濕，無數(shù)次劉春燕都想要放棄，可回到家里，看到母親不知翻了多少個垃圾堆撿回來的各種廢品，劉春燕的心又軟了下來。

　　“姐，快來吃飯，都這個點(diǎn)兒了，午飯還沒吃，餓了吧！”龐丹陽說著，驚醒了沉浸在回憶中的劉春燕。

　　“還好還好，上午的時候師娘送了包子來，我沒餓著?！?p>　　劉春燕甩了甩頭，想要把那些總是突然而至的回憶甩遠(yuǎn)些，過去的都過去了，哪怕再苦再難都不值得自己去反復(fù)咀嚼，生活依然要繼續(xù)，既然要繼續(xù)，那就要越過越好才對！

　　吃過飯，劉春燕又出門去了，龐丹陽收拾了廚房里的衛(wèi)生，小妹也不在家，整個家里靜悄悄的，再聽不到母親在陽臺上翻弄飲料瓶收拾廢紙殼的聲音，也再聽不到母親的絮叨，頹然的坐在沙發(fā)上，龐丹陽的視線停在了母親的遺像上，心頭想起總聽見的那句老話，“人死如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