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以及
盡管后來也芝同平春關系最好,她都實在是想不起來她和平春是怎么熟起來的了。平春對人的壁壘比自己要強些,回溯只覺得唯一的可能性是上下學路上碰見,不好不打招呼,打了招呼就要聊天,起初幾次肯定是尷尬的聊天,到后來聊熟了點,可能就熟了點。
很多年后她問平春:“我們是怎么熟起來?”
平春說:“想不起來了??赡苁锹褪炝恕!?p> 確實是這樣的。
有些東西,慢慢就這樣了。有些東西,忽然就那樣了。
也芝忽然就跟方子涵這幾人熟了,為了這場聊天她錯過了看容溪跑八百米。等她抽身出來走到走廊上,只能看見底下烏泱泱一群人,這里一堆回班的,那里一堆回班的。也芝瞇著眼,感覺那個人群里比別人好看一些的是容溪,又感覺好像不是,那時候起她就隱隱有些近視。
小的時候她五感都很好的,現(xiàn)在越大越被時間消耗得開始器官變舊。
明天早上是校運會的最后半天,是團體賽。小地方的學校,能用上學的時間連開兩天半的校運會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也芝后來的高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校運會就開一天半,有一天還放在放假的周六,算什么狗屁校運會。
最后半天的團體賽,十一班人來得很齊,連一直待在班上寫作業(yè)的方子涵還有霸占著廣播臺的范文敏全都來了,十一班是來得最齊給團體賽加油的。起因大概是昨天,杜康忽然上來了一趟班,對著在班上寫作業(yè)的人生了一點小氣,說大家沒有集體感,發(fā)完他的小火后又有點對剛剛的火氣感到抱歉的樣子,對著臺下的幾個人說:“明天不能這樣了,你們一直沒去現(xiàn)場。大家都在呢。以后很少有這種機會了?!边B帶著從廣播臺回來換一本教參要再去廣播臺的范文敏都被杜康說了,杜康說你也是,也不來。范文敏簡直委屈:“我都在廣播臺啊,我多讀了好幾篇我們班的廣播稿。”
“好了,你明天也要來?!?p> 當時還小,不知道杜康說的,這樣的機會是很少的是什么意思。江城三中比起外頭大城市的學校,原本就少了很多課外活動,校運會已經(jīng)是最大的校園活動了。后來初三,學校直接說了,初三年級不要參加校運會,就一兩個項目需要人的時候單獨的人下去就行,也芝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她們在考數(shù)學,底下鑼鼓喧天地在賽跑,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月考,后來中考覺得周圍拉警戒線要車輛安靜其實意義不大,江城的每一屆都經(jīng)歷過很奇怪的考試環(huán)境。
太安靜的考試環(huán)境對他們來說才是罕見的。
原來初中三年的校園會,這樣大的活動,對于他們來說,只有兩次體驗卡。這樣能聚在一起為同學聲嘶力竭踮著腳喊加油的體驗,就這么一兩次。很難講同學情是什么東西,當年的同學絕大部分也芝都失去了聯(lián)系,只是回想起來,好像很多事她都記得。她有很平淡的青春期,有很爛的、很好的同學,每一個人都在她的記憶里,她的青春是一本上學日記,寫下來好像流水賬,可是那些激動過的瞬間,失落過的、振奮過的、為難過的、羞澀過的懊惱過的瞬間,每一刻都好珍貴,每一刻都不會再來。
她是很普通的人,有很普通的青春,可她記得這么深刻的東西,就算普通也值得占據(jù)一個普通的位置被好好保存。
昨天跑了男子接力,今天早上跑女子接力。馮靈一跑完四百米就來參加仰臥起坐的接力,但她沒有力氣了,仰臥起坐起到小一半的時間她就慢下來了,因為馮靈慢了,也因為十一班其他參賽的女生平均水平不算很好,仰臥起坐這個團體賽十一班難得的沒有拿第一,其他項目這個班都在計分表的第一上。也芝原本在外頭圍著數(shù)數(shù),聽到哨聲后的一陣,不知道從哪傳來一聲馮靈哭了她才猛然回身,馮靈哭得別的女生也有點愛哭,一下間熱鬧的氣氛就變了。
馮靈用袖子捂著半張臉跑出去,跟她玩得好的女生,就是也芝座號前一個女生抱著她剛剛要運動脫下來的校服外套跑出去追她。兩個月了,江城終于從炎熱的夏季邁入了早晚會有些涼需要用上外套的時令。
剩下的女生多是在原地抹抹眼淚,旁邊玩得好的安慰幾句。也芝看見平春,平春也是仰臥起坐接力的一員,她走過去,不知道要和平春說什么,但又覺得總比站在遠處當塊木頭好。平春沒有一點要哭,愛哭的意思。其實也芝也是這么想的,哭什么呢,明明都盡力了,即使是第二也沒有關系啊。
是杜康還是誰,給她們下了必須拿第一的任務嗎,肯定沒有。大抵那個年紀,真的存在很強的羞恥心,同名次掛鉤的羞恥心。也芝為自己沒有這樣的羞恥心感到慚愧。她但凡有,早就在高明和范文敏時有時無的蔑視下一鼓作氣好好讀書直接考到年級第一踩在他倆價值觀念的頭上了??伤龥]有,所以她是該為了自己沒什么斗志感到羞恥。
好吧,都這樣了,也只是羞恥了一秒,僅一秒。
她就是這樣佛的性格,沒辦法,她就是這樣的人。
好在平春沒哭,也芝湊到平春身邊,平春看她,也芝講:“你要喝水嗎?葡萄糖水?”運動會開始前杜康讓高明拿著班費去買了兩袋葡萄糖,細細的,又買了兩袋一次性透明杯子。說是讓參賽的運動員們感覺到身體虛弱就喝一杯葡萄糖水,這兩袋葡萄糖只屬于參賽的運動員其他人是不能碰的。也芝知道自己一定是喝過葡萄糖的,但那幾天,她忘記了葡萄糖的味道。
平春擺擺手,她其實臉是有點過度的白了,額角有點汗,她說不用。也芝想想:“那你需要的時候喊我。”平春點了點頭,說謝謝。也芝同平春一起回的班,路上兩個人沒講超過三句話,尷尬的氣氛在也芝眼里流動。也不知道當年話不投機成那樣,后來怎么會一度熟到平春除了不知道也芝的銀行卡密碼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了。
到班上,馮靈好像哭完了,整張臉水水的,她去廁所洗了把臉,用的手。杜康帶著大部隊回來,在門口看見馮靈:“馮靈,哭了?。堪?,盡力了很好了?!敝v得馮靈眼淚又掉下來,杜康有點慌,他說:“老師不好,老師不好。我不應該安排你跑完四百來坐仰臥起坐的?!?p> 馮靈哭得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話,她說:“沒有,是我。我。”
雖然也芝還是不怎么喜歡馮靈,她也不理解這件事究竟有什么好哭的,但這一刻,她覺得馮靈不壞的,是自己有問題莫名其妙不喜歡人家。
全班都回來了,范文敏都從廣播臺回來了,杜康讓馮靈先坐回去,這下全班都齊了。
杜康走上臺,雙手拿著獎狀獎杯,他說:“這次的校運會,我們班,是全校第一!”
由后排男生拍桌子站椅子上鼓掌帶起來的,整個班都鼓起掌來,熱烈,持久。掌聲響了很久,弱下去的時候杜康講:“都辛苦了。名次不重要,你們要記得,你們是一個班的同學,將來走出校園走到社會上也要記得,你們是一個班的?!?p> 很多年以后,也芝考回三中執(zhí)教,在看學生排隊做課間操的瞬間晃神想過,在三中這一套用機器隨便抽取每個成績段學生隨機分配進每個班,只保證每個成績段每個班都有的隨機性下,能做一個班的同學,多少也有點緣分。
杜康開始一張一張地叫人名字,誰誰誰什么比賽幾等獎。僅這一次校運會來說,十一班的獎幾乎都是班上后排的男生拿的。
他們一個一個地上,一輪一輪的都是他們,全班也就一次次地鼓掌,此刻他們真的很像一個班。
“男子100米,柴運鴻,一等獎。”
“男子200米,葉陽,一等獎?!?p> “男子400米,陳建業(yè),二等獎?!?p> “男子1500米,容溪,三等獎?!?p> 男子的獲獎名單很長,女子的稍微少一點,也芝就記得馮靈有個二等獎,第一組第四排的女生有個二等獎,右手邊倒三排的女生有個三等獎。
已經(jīng)很厲害了。
.......
“4*100接力,七年十一班,一等獎!”
“wuwuwuwu!”
此刻,情誼永存。
也芝對于初中同學的記憶,多數(shù)只留在初中,后來這幫同學都長成什么樣了,她其實都不太知道。她對他們的長相的模糊記憶永遠留在了今天,留在校運會的閉幕式后杜康把全班留下來合照。
三四排人,前排蹲一點,后排踮著點腳。
杜康站在前面舉著他的手機,那時候像素還是糊的,杜康笑得露出一排牙:“來,一、二、三,茄子!”
一
二
三
茄子!
這天江城的天挺好看的,像是每個普通的日子里,抬頭看都能瞧見的蔚藍寬廣。
也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樣了,長大后偶爾會聽說一些只言片語有關大家的近況。有的同學去了派出所,有人當了老師,有的在讀研,有的在考研二戰(zhàn)、三戰(zhàn),有的繼承了家里的店在開店,有的已經(jīng)有孩子了,有的在BJ上海打工,有的,聽說隔壁班有人因為意外已經(jīng)離世了??倸w,有的人很辛苦,有的人不知道他們背后是不是也很辛苦。
年少之時,未嘗知世事如此之艱?!?】
【1】出自《長安三萬里》。陸游《書憤》有言:“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