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瑤以其信示余曰:“吾今日獲情書矣!”
“狂喜如是,初獲諸?”
瑤曰:“吾所獲滿床矣?!?p> “然則盍編之爲情書大全?”
瑤曰:“昔者多拗口聱牙,其理不服人,言不諳法,話不投機,語淺詞冗,魯魚互換,亥豕相同,虛虎通用,敗興有馀而抒情不足也。”
“淮南子(說林)云:‘扶之與提,謝之與讓,故之與先,諾之與已,也之與矣,相去千里。’故文人不可以不識用字?!?p> 瑤曰:“爾善情書歟?”
“非曰能之,愿誠焉?!?p> 瑤曰:“爾前女友曾獲諸?”
“然?!?p> 瑤曰:“而爾不能使不棄,何故?”
“吾必有不善也,雖善情書無奈何?!?p> 瑤曰:“思之甚也,是初戀乎?”
“否,吾初戀在高中。”
瑤曰:“可得聞乎?”
“吾初戀在高中,然小學已知男女有愛慕之情矣。小學二年級某假日早晨,吾與班長相約,在小區(qū)內(nèi)四處游玩。奚以相約?吾忘之矣。所未忘者,班長不如平日者也。班長素勤奮好學,謹言慎行,與吾游玩之日則靈巧可愛,活潑動人。臨別,班長以笑臉親吻吾臉頰。上學后,班長又如平日,勤學而忘情。
“讀高中之初,吾常與兩女生玩耍,一曰瑩,一曰樺,皆美人也。三人日夜不離,課間同伴,飯時同桌,課馀同游。班中有男生嫉之,譏刺我,威懾我,吾皆堪之,及吾好友曰波者欲奪其一,則不堪矣。波欲奪瑩,而吾不愿,遂棄樺而從瑩,於是不復三人行,然后樺與波皆憎我矣。然后,勝之易,守之難,不一月,瑩棄我而復從樺,不一年則從波矣。后八年吾學車,又與兩女子相識,又三人行矣,后兩年,其一似喜我矣,而吾負債於銀行,恐害之,遂止之。”
瑤曰:“其一言愛矣乎?”
“喜我者皆不直言愛,而欲吾先之也。初吾不覺之,后乃知之,不善談情故也?!?p> 瑤曰:“是故瑩棄爾?!?p> “然。吾鄰居有同歲者,與瑩同班於初中,於是告我瑩曾與某男生夜處於一室,已非處女矣,吾又問諸瑩,瑩曰不然,以爲毀言也,以我爲不信也,遂告絕?!?p> 瑤曰:“爾不曾回諸?”
“回之不可得也,蓋誠心不足故也。茍誠心有馀,雖曾見棄,亦終見愛。何謂?初吾職於工廠之時,甚喜一女同事,其名曰霞,螓首蛾眉,明眸秀睫,皓齒朱唇,櫻口桃腮,媚靨丹頰,膚潤如玉,肌理細膩,素無粉脂,顏已絕倫,稍添妝飾,美似天仙,有妻如是,人生圓滿,無所求矣。吾與霞同職而不同區(qū),每遇之,必近之,知其無男友又無人求之,則益欲之矣。某夜,廠有化妝晚會,吾至則尋霞,見而近之,待照相者來,順勢合照,因摟其腰,而急止吾手,再強摟之,力不及我,不能止矣。是狎昵也,然得親近之,則禮儀可忘矣。自是以后,吾日日致短信于霞,所悅,所賞,所感,所悟,皆抒焉,使知吾有愛焉。后十馀日,霞求吾勿擾,是以知其無愛焉,然后另求他女子。年末公司晚宴,吾遙見霞四處敬酒,而不知其所求,遠望其來,而又知其不可求,不進取者能求進取者乎?不久,吾聞霞辭職而適成都矣,然后見諸企鵝,遂問寒暄焉,亦問諸我,然后常相談矣,且傳生活照于我。某日,霞告我欲還焉,吾問其故,霞反問曰不欲諸,吾是以知其欲托焉矣。吾欲之久矣,終以誠心致之,然無能變母之惡外地人也,既害芩矣,而又害霞,是不可恕也,遂止之,自是不復聯(lián)絡,然於吾心目中,霞之美無與比?!?p> 瑤曰:“爾誠心既能回棄爾者,何故不能回前女友?”
“誠心非必人所求也?!?p> 瑤曰:“彼奚以告絕焉?”
“吾未忘,是日在國慶節(jié)之后,綰自吾家歸,夜致電焉,以其父母之弗許,不可以不絕也。吾許之,然本有禮物畀綰,弗能眠也,遂往竊置諸其車。本以爲無遺憾矣,次晨又恐其為情輕生,於是思之,若能使綰父母悅服,使知吾非慝人也,則綰可以不絕我矣。至于修車店,黑犬狺狺攔路,弗退,進,見綰弟,問其父,遂請之,出,吾告之故,且語之愿。綰父惑焉,告我無弗許焉,然其女猶少,將遠往求學或從軍,故欲其深思之,不可以誤人之青春,然后謂吾以綰爲友可矣,不必守節(jié)不淫,遇可愛者則應速求之,得可合者則應早娶之,事不宜遲也?!?p> 瑤曰:“爾持刀以往乎?”
“否,我非兇徒也?!?p> 瑤曰:“綰父或以爾爲兇徒,唯恐白刃入而后紅刃出,是故見兇而屈志保命。”
“有理?!?p> “《孟子·告子上》有之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爲茍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避患者,何不爲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避患而有不爲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故始吾以爲綰父欲以退我。疑惑之際,綰致電焉,吾遠綰父以聽之,乃知綰至于吾家矣,遂請其靜俟,應之將亟還,且竊思之,綰必揀行裝,卷鋪蓋,違爹娘,棄學業(yè),將從我。雖然,吾未喜形於色,而速畢言,欲與綰俱返,乞綰父許諾。遂去綰父,亟乘車還見綰。至于車站,見車即入,騁而后生心,乃知誤乘矣,求下車,則曰待后站,於是自恨不慎,恐綰久俟,遂致電焉,幸已入矣,吾母與大侄女已還故也。
“下車,穿大道,再待車,再上車,及我站,下車即跑,而過早飯不久,故胃脘翻騰而疼痛難忍,不得不以步,并舉傘并撫腹,稍紓又復跑。至于家門,未思所以迎綰,雙手已急拔匙啟門。見綰矣,千言萬語壅噎咽,深情厚意擁塞心,氣喘吁吁舌無力,喉枯澀澀唇難啟,不得不尋水潤口。當是之時,未見其行裝,其容非悅而怍也。俱入于吾房,綰告我來意,吾乃知雖誠無補,縱能說綰父母,猶不能回綰。
“吾母不知,以爲綰將留共飯,吾未告,竊送綰于公交車站,綰吻別於我。及綰遠去,吾乃還。至,母問綰,直曉母,母乃知不得復見矣,吾乃知母之喜綰,遂再回綰,不可,三之,又不可,四之,及其弗聽,吾乃知其絕意已決,自是不問。初吾以說綰父母也爲善,實使以我爲惡,亦使綰懼我矣?!?p> 瑤曰:“綰家非惡老男人也,惡長而無財者也。綰知爾兄逋債乎?”
“知之也。”
瑤曰:“是必以棄爾也,其父母亦必遠負債之家也,乞之何補?”
“是故吾欲代兄償債,於是乎苦學。論語(衛(wèi)靈公)云:‘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撜Z(八佾)云:‘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讉鳎ㄏ缔o上)云:‘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胍髡Z(應務)云:‘不語不爭,無所事名,忽忽冥冥,吾事已成,彼亦懵懵。’我之謂也。
“而爲學之路不易,苦思半日而不能成文,自以爲無能爲也,恨年少而不苦學,悔年壯而不習技,譬如水電工、裝修工、修理工之類。然唯著書可以齊家,故不可以棄,則學不可以已。——
“《說苑·建本》有之曰:‘人皆知以食愈饑,莫知以學愈愚?!?p> “《論衡·實知》有之曰:‘夫可知之事,思慮所能見也;不可知之事,不學不問不能知也。不學自知,不問自曉,古今行事,未之有也。夫可知之事,惟精思之,雖大無難;不可知之事,厲心學問,雖小無易。故智能之士不學不成,不問不知。’
“《禮記·中庸》有之曰:‘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p> “《論語·爲政》有之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p> “故吾學所思,思所學,練字以成句,練句以成文,則知書可成矣。故尚書(太甲)云:‘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老子(三十九章)云:‘貴必以賤爲本,高必以下爲基?!Y記(中庸)云:‘君子之道,譬如行遠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茨献樱姺Q)云:‘積薄爲厚,積卑爲高。故君子日孳孳以成輝,小人日怏怏以至辱?!?p> “初學之途,盤山涉澗,邅蹇顛沛,篳輅襤褸,枵腹重趼,凡人必然。然茍跬步不休,雖跛鱉亦能及遠;茍累土不輟,雖小丘亦得成山。爲學之道,自少積多,自小長大,自邇徂遐,自難及易,自弱加強,自散湊整,自萎固堅,自惡化善,自苦致樂,自慵催勤,自懵點通,自聾達聰,自瞽啟明,凡人必然。——
“《荀子·勸學》有之曰:‘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蟮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憫憫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jié)兮?!惫示咏Y(jié)于一也。’
“故學子之貴在用心一。諺云:‘學童提筆如提擎天柱,書生持筆如持如意棒。’初學者未嫻,故始覺苦澀而不勝繁重,凡人必然,而能用心一,持之以久,必將有成。——
“《菜根譚·概論》有之曰:‘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學道者須加力索;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者一任天機?!?p> “《呻吟語·應務》有之曰:‘日日行不怕千萬里,常常做不怕千萬事。’
“《左傳·昭公十八年》有之曰:‘夫?qū)W,殖也,不學將落?!?p> “而今男子畢業(yè)有證則務財色,自是不修學問;登科進仕則務權(quán)利,自是不助民生,不復貴爲學子,不復兢惕物欲,無乃不賢乎?——
“《菜根譚·修省》有之曰:‘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義之門;馳得塵俗之肩,方可挑圣賢之擔。’
“《淮南子·主術》有之曰:‘堯爲善,而眾善至矣;桀爲非,而眾非來矣。善積則功成,非積則禍極。凡人之論,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圓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鮮。所以心欲小者,慮患未生,備禍未發(fā),戒過慎微,不敢縱其欲也;志欲大者,兼包萬國,一齊殊俗,并覆百姓,若合一族,是非輻湊而爲之轂也;智欲圓者,環(huán)復轉(zhuǎn)運,終始無端,旁流四達,淵泉而不竭,萬物并興,莫不響應也;行欲方者,直立而不撓,素白而不污,窮不易操,通不肆志也;能欲多者,文武備具,動靜中儀,舉動廢置,曲得其宜,無所擊戾,無不畢宜也;事欲鮮者,執(zhí)柄持術,得要以應眾,執(zhí)約以治廣,處靜持中,運於璇樞,以一合萬,若合符者也。故心小者,禁於微也;志大者,無不懷也;智圓者,無不知也;行方者,有不爲也;能多者,無不治也;事鮮者,約所持也?!?p> “故吾著書之時,小吾心,大吾志,圓吾智,多吾能,鮮吾事,然后知心尺矣。奚謂心尺?揆度,揣度,忖度,其三式也。老子(四十二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爲和。’故心尺三式可謂不多不少矣。其第一式可以覽揆事物,第二式可以摹揣人心,第三式可以默忖自身。吾是以著書?!?p> 瑤曰:“奚以摹揣人心?”
“觀神,辨聲,聽音,察言,審態(tài)。——
“《呻吟語·應務》有之曰:‘有由衷之言,有由口之言;有根心之色,有浮面之色。各不同也,應之者貴審。’
“所謂由衷之言,由口之言,根心之色,浮面之色,可以觀神而忖度之?!?p> “《太清神鑒·論神》有之曰:‘神之爲道,出而不可見,隱而不可求。故虛而無形也,則是索要之於心;隱而無象也,則可測之於形。昭昭然見於眉目之上,幽幽然運於五臟之里。故人云:“晤盡則神游於眼,六德則神思於心?!笔巧癯鎏庫缎味鵂懼?,猶日月之光,外照萬物,而其神隱于日月之內(nèi)也。且夫人之眼明則神清,昏則神濁;清則六德多六昧少,濁則六昧多六德少。夫望其形,或灑然而清,或翹然而秀,或皎然而明,或凝然而瑩,眉目聳動,精彩射人,皆由神發(fā)於內(nèi)而見於表也。其神清而和,明而徹者,富貴之象也;昏而濁,柔而怯者,貧薄之相也;實而靜者,其神和。’
“以是觀之,所屑,所慮,所求,皆在眼神。詩經(jīng)(小雅·巧言)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躍躍毚兔,遇犬獲之?!舛日?,觀其神,辨其聲,聽其音,察其言,審其態(tài)。”
瑤曰:“奚以辨聲聽音?”
“《冰鑒·聲音》有之曰:‘人之聲音,猶天地之氣,輕清上浮,重濁下墜。始於丹田,發(fā)於喉,回於舌,辨於齒,出於唇,實與五音相配。取其自成一家,不必一一合調(diào),聞聲相思,其人斯在,寧必一見決英雄哉!聲與音不同。聲主張,尋發(fā)處見;音主斂,尋歇處見。辨聲之法,必辨喜怒哀樂,喜如折竹,怒如陰雷起地,哀如擊薄冰,樂如雪舞風前,大概以輕清爲上。聲雄者如鐘則貴,如鑼則賤;聲雌者如雉鳴則貴,如蛙鳴則賤。遠聽聲雄,近聽悠揚,起若乘風,止如拍琴,上上也。大言不張唇,細言不露齒,上也。出而不返,荒郊牛鳴;急而不達,深夜鼠嚼;或字句相聯(lián),喋喋利口;或齒喉隔斷,喈喈混談。市井之夫,何足比較?音者,聲之馀也。與聲相去不遠,此則從細曲中見耳。貧賤者有聲無音,尖巧者有音無聲,所謂禽無聲獸無音是也。凡人說話,是聲散在前后左右者是也。開談多含情,話終有馀響,不唯雅人,兼稱國士;口闊無溢出,舌尖無窕音,不唯實厚,兼獲名高?!?p> 瑤曰:“奚以察言審態(tài)?”
“《玉管照神局·論言談》有之曰:‘人之心與物對而反為物所誘也,則情偽百出而寓之於言,則其未嘗無悔吝心之所生。故言不妄發(fā)也,必守理焉;言不妄陳也,必有序焉。言中理而有序,非貴人則爲有道之士。故通達者言顯,剛正者言厲,簡靜者言寡,忠直者言恪,謙恭者言遜,蔽執(zhí)者言僻,虛誕者言繁,躁急者言怨,猛勇者言暴,謅諛者言媚,奸狡者言不盡意,毒害者言而含笑;好高則言高,好大則言大。言之所主,以此驗之。其爲人也,言之泛泛,終成大器;言之落落,終不困滯。大凡人言貴乎氣平,氣平則言有法度;言貴乎氣和,氣和則言有章制。與人之言,貴乎有信;接人之言,貴乎有禮。讒言不入耳,邪言勿出口。聽言觀行,審而訂之,予以發(fā)言。得此道而言,決非尋常之流。如縱口而言,更無利害,更無是非,又大罔人之言也?!?p> “《太清神鑒·行部》有之曰:‘行者,進退之節(jié),去就之義,所以見其貴賤之分也。人之善行,如舟之遇水,無所往而不利也;不善行者如舟之失水,必有漂泊沒溺之患也。是以貴人之行如水而流下,身重而腳輕;小人之行如火炎上升,身輕而腳重。故行不欲昂首而躩,又不欲側(cè)身而折,太高則亢,太卑則曲,太急則暴,太緩則遲。周旋而不失其節(jié),進退各中其度者,至貴人也。且行而頭低者多智慮,行而頭昂者少情義,行而偃胸者愚下,行而身平者福而吉。如虎步者福祿,如龍奔者權(quán)貴,如鵝鴨之步者家累千金,如馬鹿之驟者奔波,如牛行者富而壽,如蛇行者毒而夭,雀跳者食不足,猿躑者苦不停,龜行者福壽,鶴步者天祿,雁行者聰明而賢,鼠行者疑而賤,行如流舟者富貴,行如急火者微賤,蹭蹬而來者性行不吉,泄泄而往者財食有馀,腳跟不至地者窮而夭壽,發(fā)足急如奔走者賤居人下,行而左右偷視者心懷望竊,行而回面后顧者情多驚亂。’
“《太清神鑒·論坐》有之曰:‘坐,所以安止也,欲沉靜平正。身不斜不側(cè),深重磐石;腰背如有所助,終日不倦;坐愈久,神色愈清者,貴相也。若如醉,如病,如有所思者,皆不善相也。又云:人之行者屬陽,坐者屬陰。故行者體陽爲動,坐者像陰爲靜。凝然不動者,坐之德也。坐而膝搖者,薄劣之人也。坐而頭低者,貧苦之輩也。坐而轉(zhuǎn)身回面者毒,坐而搖頭擺腦者狡。公然如石不動者富貴,恍然如猿不定者貧賤,坐定神氣不轉(zhuǎn)者忠良福祿,坐定亂色變?nèi)菡邇磹河拶v。坐之爲道,不端不正,其相不令;能謹能嚴,其福日添也?!?p> “至于真話與實話,可以心尺度之。真話不假不訛,可以心理揣度之;實話不虛不誕,可以物理揆度之。故真話不可盡信,真話非必實話,誠實非必確實。——
“《商君書·禁使》有之曰:‘先王不恃其強,而恃其勢;不恃其信,而恃其數(shù)。今夫飛蓬遇飄風而行千里,乘風之勢也;探淵者知千仞之深,懸繩之數(shù)也。故托其勢者,雖遠必至;守其數(shù)者,雖深必得?!?p> “而非人人皆能托其勢守其數(shù),其心必有其囿也。而心尺可以知判事之當然,斷事之自然,料事之偶然也?!?p> “《呻吟語·應務》有之曰:‘有當然,有自然,有偶然。君子盡其當然,聽其自然,而不感於偶然;小人泥於偶然,拂其自然,而棄其當然。噫!偶然不可得,并其當然者失之,可哀也。’”
瑤曰:“奚以分當然自然偶然?”
“《呻吟語·天地》有之曰:‘以理言之,則當然者謂之天,命有德,討有罪,奉三尺無私是已;以命言之,則自然者謂之天,莫之爲而爲,莫之致而至,定於有生之初是已;以數(shù)言之,則偶然者謂之天,會逢其適,偶值其際是已?!?p> “故心尺可謂能矣,有之者能觀一而知十也?!?p> “《呻吟語·應務》有之曰:‘觀一葉而知樹之死生,觀一面而知人之病否,觀一言而知識之是非,觀一事而知心之邪正。’
“《淮南子·氾論》有之曰:‘圣人之論賢也,見其一行而賢不肖分矣??鬃愚o廩丘,終不盜刀鉤;許由讓天子,終不利封侯。故未嘗灼而不敢握火者,見其有所燒也;未嘗傷而不敢握刃者,見其有所害也。由此觀之,見者可以論未發(fā)也,而觀小節(jié)可以知大體矣。故論人之道,貴則觀其所舉,富則觀其所施,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爲,貧則觀其所不取。視其更難,以知其勇;動以喜樂,以觀其守;委以財貨,以論其仁;振以恐懼,以知其節(jié),則人情備矣?!?p> “故心尺可以知所不見,測所不知。吾是以著書,亦以安身立命?!?p> 瑤曰:“敬哉?!?p> 余之情思,實有所不可言也。余固不懼孤獨,且以告人也。然遇綰以后,則懼孤獨矣。
余生性固執(zhí),不能遷就人,故孤單無伴。及遇綰,余欲自省矣,欲發(fā)志矣,欲遷就之矣,欲俟之從軍與上學矣,欲與之偕老矣。
綰,天使也,煦余如陽光,撫余如微風,潤余如細雨,納余如肥土,使余不復孤獨,心有思念矣。余非善人也,亦非賢人也,更非能人富人也,不曾預想遇如綰者,其愛意溢於言表,使余自以爲良,及其去余,乃自知無能。論語(衛(wèi)靈公)云:“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p> 余不曾言愛於人,獨言愛於綰。今人常問喜與愛奚以異,余謂喜,不可疏也;愛,不可去也。余言愛后一日,綰告絕焉,余佯堪之,實不能堪。余可去矣,而綰未可去,余心痛必矣。然天使可與凡人配偶乎?余無志無能,本不足以稱綰,可以冀其不渝乎?無志無能者,其見愛也偶,其見棄也必,自悲無補。
初綰之喜余也以眼緣,后其棄余也以志愿。逞其志愿,則不可以違父母,亦不可以親無能者,且不可以近負債之家,故其棄合理。若綰有罪,則余罪重焉。昔余之喜芩也以眼緣,后棄之以父母之命。若余自以爲無奈何,則亦當以綰爲無奈何也。故余罪返罪余矣。昔芩不嫌余無志無能,徒欲余不渝。而無志無能者不能獨立,故不可依,其孤單必矣。
遇綰以后,余知孤獨之可懼矣,無一刻不思綰,無一夜不欲聞其聲,無一日不欲其歸,失意之時尤甚。余常思之,綰或亦思余也,然恐余不恕,故不敢尋余,而余更恐其嫌棄,故不敢致電焉。
余又思之,綰若復歸焉,必有男人傷之也。故余若欲其復歸,則不善矣;欲其歸于好男人,則不惡矣。故余之情懷獨宜留于文墨,不宜溢于言表。
立夏,瑤致微信說:“爾知今值何日乎?”
“立夏。”
瑤說:“立夏,何日也?”
“爾生日也?!?p> 瑤說:“爾奚以贈我?”
“長裙可乎?”
瑤說:“善,吾今夜暇?!?p> “親朋不為爾慶生日耶?”
瑤說:“吾以職務辭之。今夜陪我逛公園,可乎?”
“可?!?p> 瑤說:“下班來接我,可乎?”
“可?!?p> 昏暮,余守時按地,如約按旨,至于瑤所在之商場,告之俟于飯店?,幹?,坐焉,問曰:“何故不來接我?”
“吾恐見爾同事,不知以何辭對?!?p> 瑤曰:“爾不必入,俟于外可矣。”
當是之時,一女子就瑤,不似侍者也。
女子曰:“瑤,爾亦食焉乎?”
瑤曰:“然,爾誰與伴?”
女子曰:“男友。是爾男友歟?”
瑤頷之。
女子曰:“爾男友爲藝術乎?”
瑤曰:“否,工人而已,其貌惑爾矣?!?p> 女子笑曰:“然爾男友誠似藝術家。罷之,不乏爾矣,吾還于男友?!蹦巳ァ,巸芍鈸巫?,雙掌拄頤,問於余曰:“彼我孰美?”
余支梧無以對。
瑤撇嘴不悅曰:“汝何故思而不能對?彼美於我乎?”
“吾不善審美也?!?p> 瑤曰:“汝愛大乳,然否?”
“然?!?p> 瑤曰:“曏汝窺其乳,然否?”
“其胸前花紋殊特?!?p> 瑤曰:“滿街盡有之?!?p> “吾未曾見是街也?!?p> 瑤曰:“男人皆愛大乳乎?”
“否,獨我愛之,男人有愛男人者,亦有愛幼童者?!?p> 瑤曰:“幸爾猶愛女人。”
“我必恒愛女人,爾毋多慮?!?p> 瑤曰:“親戚謂爾或不愛女人矣,以爾老而不婚故?!?p> “無傷?!?p> 瑤曰:“爾曾欲徙居異鄉(xiāng)乎?無識爾者焉,無問爾者焉,夜有明星焉?!?p> “大欲之,而知未可也。”
瑤曰:“吾知爾所慮,勉而待之。”
“諾。”
飯后,余與瑤買長裙,然后與步于公園?,幇菏?,東南指夜空,問月下何星,余以歲星對?,庮櫳隙活櫹拢徊斓孛娲u塊,蹴之躓仆,余扶而誤觸軟物,以爲必尷尬矣。不意其無羞顏也,但責問於余曰:“曏爾觸軟物乎?”
“否,吾所觸盡硬骨也?!?p> 瑤掌擊余肱。
少頃,瑤曰:“歲星屬木,而不呈青色耶?”
“萬物固不隨五行。所謂陰陽、三生、四象、五行、六道、七情、八卦、九野、十分,人以爲然而已。”
瑤曰:“此星金黃,非鎮(zhèn)星乎?”
“其一,今月之鎮(zhèn)星獨出于深夜;其二,五月之鎮(zhèn)星不能明亮如今;其三,古之五行星之色非必如今;其四,星之明暗將變其色?!?p> 瑤曰:“非太白乎?”
“夜空除月亮外,最亮者必太白也,此星不能及也。矧太白不將高如今,且不東出,而隨日降,隨日出也。
瑤曰:“非辰星乎?”
“辰星罕見,惟昵太陽也。”
瑤曰:“非熒惑乎?”
“今年之熒惑獨西出?!?p> 瑤曰:“非恒星乎?”
“此星不似天狼星,而唯天狼星能及歲星之光。天狼星閃爍多彩,人或以爲飛機也?!?p> 瑤曰:“愿見天狼星?!?p> “吾見之必告爾。”
瑤曰:“善!故此星必歲星乎?”
“然,十點半左右,此星將升于中天,且其中天時刻每年將推遲約兩小時。后約十二年,其中天時刻又將還于十點半。是其運行周期也。吾幼時問太歲於父,父以神對,而不知此神何故必循十二?!?p> 瑤曰:“父之教誨不曾有益乎?”
“父教我男兒當自強。吾二十三歲也,攜芩于家共飯。飯后父告我不可與外地人配偶,吾是以知不可以不自強也。
“父教我男兒當自立。吾幼時每欲往購物必求母,母無暇則遣父,而父厭之,常有怨言,吾遂自行。母不識騎單車與游泳,遂遣父,父教我也不過兩日,嫌吾駑而棄矣,吾遂自學。吾少以瞋怒者必咬唇睆目,父爲然故也,及長乃知獨父爲然也。懼父之怒,遂不賴之,不可以不自立矣。
“父教我男兒當自護。當吾幼時也,母常遣我催父還。始母攜我于一宿舍,后吾獨至焉,必見一桌、數(shù)凳、數(shù)夫、撲克牌。吾惡之,然不可以負母之托,遂臨賭徒。賭徒見我,以爲女童,問諸吾父,皆不信吾男兒之身,堅脫吾褲以驗之。吾父不止,縱眾視之。吾是以知不可以不自護也。
“父教我男兒當自律。當吾三年級也,數(shù)學老師以上課不專心故,喚我于師室,將有兩問焉,一問家有煩事否。吾聞之啼哭,師問父母不和否,吾頷之,亟塞紙巾于我,無二問矣。當是之時,戰(zhàn)戰(zhàn)惶惶,每至于家樓下,輒恐見父又被毆;每至于家中,輒恐見父母又相訟;每聞家門響,輒恐壯漢又來。某日,吾所恐者皆來矣,父推母與我于房,扃鎖房門。吾於是初見母涕,初聞母泣。而兄之還也適時,放母與我出。吾一見兄,失聲慟哭,兄厲聲止之。當是之時,哀聲頓挫,兇聲抑揚,人聲沓雜。然吾猶能聞父謂壯漢曰:‘再逼我,必跳下!’母扯父,父脫母,壯漢不止吾父登堞。父立焉,進一步則無所進矣。當是之時,兄痛罵之,母哀求之,我無奈何。后十七年,父卒於肝癌之后三日,吾家殯前作法,活人跪于死者前,諦聽法師吟唱大悲咒。其聲抑揚有韻,其音頓挫有調(diào),其詞玄通陰陽,而我未動容,欲節(jié)哀順變。
“以吾觀之,天無命而地有命,天無形而地有形,天無數(shù)而地有數(shù),天無限而地有限。故有命則有形,有形則有數(shù),有數(shù)則有限,莫可以長生而不死。天道不論當死否,亦不論公平否,或命弱而獻,或命盡而歸,無功者亦可以厚葬,無罪者亦可以早死。譬如碟上之肉,其舊主無偷,無搶,無欺,無詐,無叛,無侵,無誅,無奸,而被臠或被醢,其罪使然乎?盤上之菜,其原頭非被棄即被折,一生被摧殘,其害使然乎?如是者不得終老,非禍人也,其早死者更養(yǎng)人也。人之豢養(yǎng)之,保護之,惟圖其早死也。然則自以爲不當早死者,其終老也養(yǎng)人乎?——
“《詩經(jīng)·鄘風·相鼠》有之曰:‘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爲?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瑤曰:“不論大道,茍父可敬,必哭送其死也?!?p> “吾欲見敬,而不欲人之哭送吾死?!?p> “《史記·孝文本紀》有之曰:‘后七年六月己亥,帝崩于未央宮。遺詔曰:“朕聞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當今之時,世咸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yè),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p> “《淮南子·精神》有之曰:‘夫悲樂者,德之邪也;喜怒者,道之過也;好憎者,心之暴也。故曰: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p> “而賭徒之悲樂喜怒好憎,皆在一瞬,故其生死亦在一瞬,急進而急退,是其命也?!?p> “《禮記·曲禮上》有之曰:‘傲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p> “《老子·四十八章》有之曰:‘爲學日益,爲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爲,無爲而無不爲?!?p> “《韓非·揚權(quán)》有之曰:‘喜之則多事,惡之則生怨。故去喜去惡,虛心以爲道舍?!?p> “雖然,知足知止者未必不虧,不進則退也。——
“《戰(zhàn)國策·楚策四》有之曰:‘王獨不見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飛翔乎天地之間,俯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飲之,自以爲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將調(diào)飴膠絲,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為螻蟻食也。蜻蛉,其小者也。黃雀因是以,俯啄白粒,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爲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將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頸爲招。倏忽之間,墜于公子之手。故晝游乎茂樹,夕調(diào)乎酸咸。夫雀,其小者也。黃鵠因是以,游於江海,淹乎大沼,俯啄鲇鯉,仰嚙菱荇,奮其六翮而凌清風,飄搖乎高翔,自以爲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射者方將修其碆盧,治其矰繳,將加己乎百仞之上,彼礛磻,引微繳,折清風而墜矣,故晝游乎江河,夕調(diào)乎鼎鼐。夫黃鵠,其小者也。蔡圣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飲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爲事,不知夫子發(fā)方受命乎宣王,系己以朱絲而見之也。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壽陵君,飯封祿之粟,而戴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云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爲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黽塞之內(nèi),而投己乎黽塞之外?!?p> “以是觀之,求進欲取者未必不贏,勝者爲賢也。敗則人謂之貪,病其敗也;勝則人謂之賢,慕其勝也?!?p> “《呻吟語·談道》有之曰:‘我盛,則萬物皆為我用;我衰,則萬物皆為我病。盛衰勝負,宇宙內(nèi)只有一個消息?!?p> “以吾觀之,小敗無妨,大敗必衰;求進無咎,急進必病?!?p> “《淮南子·繆稱》有之曰:‘無勇者,非先懾也,難至而失其守也;貪婪者,非先欲也,見利而忘其害也?!?p> “《呻吟語·圣賢》有之曰:‘世間萬物皆有欲,其欲亦是天理人情。天下萬世公共之心,每憐萬物有多少不得其欲處。有馀者盈溢于所欲之外而死,不足者奔走于所欲之內(nèi)而死。二者均,俱生之道也。常思天地生許多人物,自足以養(yǎng)之。然而不得其欲者正緣不均之故耳。此無天地不是處,宇宙內(nèi)自有任其責者。是以圣王治天下不說均就說平,其均平之術只是絜矩。絜矩之方只是個同好惡。萬物之情各求自遂者也,惟圣人之心則欲遂萬物而志自遂。’
“而吾父與兄皆大敗,惟不能節(jié)欲而急進也?!?p> 瑤曰:“爾母必痛之?!?p> “昔者其痛未息,今者又作矣。昨夜,吾兄飲酒取樂,深夜乃還,吾今嫂滿面怏恨,滿口怨懟,既而相罵,語及離婚。吾母於是乎寤,聞吾兄酒后兇惡,遂起身相勸,吾兄叱之曰不堪則去之。吾母雖明知其酒后失言,猶難堪,連夜收拾行裝鋪蓋,俟次晨吾兄醒酒析酲而后載之去?!?p> 瑤曰:“爾母已歸矣乎?”
“否。今晨,吾兄謂吾母不聰而誤聽,則出門上路矣?!?p> 瑤曰:“爾兄誰與飲?”
“車友?!?p> 瑤曰:“常飲乎?”
“然,吾兄愛酒而不愛教子,吾嫂愛玩而不愛育子,常夜出而還於凌晨,母甫熟寐又寤,然后哭訴諸我?!?p> “《呻吟語·人情》有之曰:‘凡人爲不善,其初皆不忍也,其后忍不忍半,其后忍之,其后安之,其后樂之。嗚呼!至于樂爲不善而后良心死矣?!?p> “故無不忍之心,不可謂孝。”
瑤曰:“爾兄非已戒酒乎?”
“《呻吟語·修身》有之曰:‘心不堅確,志不奮揚,力不勇猛,而欲徒義改過,雖千悔萬悔,竟無補於分毫。’
“吾兄誠曾懺悔而欲悛改,然而心不堅確,志不奮揚,力不勇猛,故慚色日淡,復與友酣樂。然則奚謂友?奚謂良友?共享酒樂色者,亦可謂良友乎?——
“《說苑·談叢》有之曰:‘毒智者莫甚於酒,留事者莫甚於樂,毀廉者莫甚於色?!?p> “而吾兄愛友人更甚於家人,何也?友人多歡言,家人多誨言?!?p> “《菜根譚·概論》有之曰:‘不可乘喜而輕諾,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甘而貪食,不可因醉而生嗔,不可因倦而薄終。爽口之味,皆爛腸腐骨之藥,五分便無殃;快心之事,悉敗身喪德之媒,五分便無悔。耳中常聞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進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悅耳,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鴆毒中矣。飲宴之樂多,不是個好人家;聲華之習勝,不是個好士子;名位之念重,不是個好臣士。賓朋云集,劇飲淋漓樂矣。俄而漏盡燭殘,香銷茗冷,不覺反成嘔咽,令人索然無味。天下事率類此,奈何不早回頭也?望重縉紳,怎似寒微之頌德?朋來海宇,何如骨肉之孚心?’
“當今友人之相聚也,恃妍者斗艷,恃勢者斗寵,恃巧者斗智,恃財者斗富,恃狂者斗勇,恃辯者斗嘴,恃聲者斗歌,恃酣者斗酒,恃幸者斗彩,恃貴者斗顯,恃威者斗囂,如是者可謂良友乎?”
瑤曰:“有父如是,小女可憐?!?p> “然。昨夜,吾兄嫂狂論理,而不知其女從床跌于地矣。既而哭聲久響,聞者慟心。”
瑤曰:“爾父為賭困,爾兄為酒困,爾母必傷心也?!?p> “然。吾母有弟為酒困而死,故愿吾兄戒酒以久活,兄則以酒爲唯一樂趣,戒之不能活也;父則以賭爲唯一樂趣,寧敗家,毋戒之;我則不求樂趣,愿母不復傷心也。吾曾有遐想,以爲不曾生,則父將不好賭,兄將不好酒。何則?父為多養(yǎng)育一子故,不可以不益辛勤,遂兼職而晚還。勞累過后,鮮有不尋樂以慰勞自己者,故父與友賭,然后陷焉,於是敗家而失父威。至于兄,其弟生以后,聽話受教,明潔可愛,親昵父母,所欲之愛于是乎被分割,遂往尋友玩樂,長大自然與之飲酒。故我不曾生,則兄必獨占父母之愛,不賴酒肉朋友而活矣。
“吾是以知父母不可以不觀察孩子心思,故早已思索奚以做仁父。今之男女,求愛而不善其后,求歡而不慮其果,悲哉。故吾謂仁父可敬,賢母可嘉。當今之世,男迷於美色,女以美色迷人,美德鮮矣,仁父賢母不貴矣。而以美色迷人者,必有褪色之時,其福不久,其禍彌久。何則?雖所喜者愛其美色,然所懼者亦愛之。而有美德者,人必敬而養(yǎng)之,天必胙而庇之。古人知此,故論德爲上,相形次之?!?p> “《太清神鑒·論德》有之曰:‘善相者,先察其德而后相其形。故德美而形惡,無妨爲君子;形善而行兇,不害爲小人。荀子曰:“相形不如相心,論心不如論德?!贝藙袢藸懮埔?,又言其德爲先矣。夫形者,譬之匠也,材既美矣,匠拙則棄之,乃爲不材之木也。人之形美矣,茍無德,則形以虛美,而天禍人損,遭之凌辱無疑也。是知德在形先,形居德后,乍可有德而形惡,不可形善而無德矣?!?p> “《止學·修身》有之曰:‘不察其德,非識人也。’
“而今之女子,其不務德者多矣,美麗則斗妍,聰明則斗智,爭強而好功,爭寵而好勝,不以賢母爲命,非唯仁父是求,徒求財、樂、權(quán)、勢、美、名,必及于難?!?p> “《戰(zhàn)國策·楚策一》有之曰:‘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p> “《淮南子·繆稱》有之曰:‘君子誠仁,施亦仁,不施亦仁;小人誠不仁,施亦不仁,不施亦不仁?!?p> “故女子當以德識人,且以德律己。吾欲使知之,著書是以。”
瑤曰:“如爾所言,今之女子爭強好勝,必以爾爲腐儒也。”
“無傷,不能以教女子,亦能以教國民。”
瑤曰:“古人云:‘人之患在好爲人師?!?p> “然,吾知其患?!?p> “《論衡·書解》有之曰:‘呂不韋作春秋,舉家徙蜀;淮南王作道書,禍至滅族;韓非著治術,身下秦獄。身且不全,安能輔國?夫有長於彼,安能不短於此?深於作文,安能不淺於政治?’
“《淮南子·說山》有之曰:‘善射者發(fā)不失的,善於射矣,而不善所射;善釣者無所失,善於釣矣,而不善所釣。故有所善則不善矣?!?p> “雖然,文人必技癢,能言而不言,難哉。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云:‘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谎?,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薄异妒呛跤型ㄘ浾?,是吾技之大成也,可以警悟世人?!?p> 瑤曰:“愿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