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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安

水鬼奪妻(三)

何容安 寄時雨 3578 2024-01-07 14:04:54

  安安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水藍色的衣裙被海風吹起,與那浪花一樣,波瀾起伏。她望著與天際相接的海平線,,可惜那座島是有些遠,她看不見它。荔娥從前來信,說她的心上人要以一座島為聘禮,迎娶她,她說那座島上種滿了她最喜歡的桃花,每每到桃花開的時候,就是粉紅的桃花島,在這蔚藍一片的海洋,綻放屬于它的美麗。雖然安安看不見荔娥的神情,但字里行間,她能感受到荔娥的喜悅、期待、向往。最后的一封信上說,她的心上人名喚隋遇,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但是在太子剿寇的音訊傳來后,她就再也沒收到荔娥的信了。

  荔娥是安安第一個朋友,也是第一個教會她情義二字的人。她有預感,這次見面會是最后一次。愚蠢的想法冒上來,如果我晚點去,她或許能多活這一時半會;如果我不去,那她就不會死了??v然她明白這些只是無用功,但她依然這樣做。所以她遲遲不動身,就這樣默默守望遠方。

  她想起很多與荔娥的往事,在峋州城里,二人一起練劍,一起讀書識字,一起在那非四國統(tǒng)領的世外桃源,度過最最美好的時光。只是不知道,哪怕是世外桃源,也會迎來血光之災……

  遠處游來一葉小舟,飄飄搖搖地打破了天水合一的自然境界。這是第二只,但絕不會有第三只。是遠方的人在催促。

  “為什么不上第一只?”船夫停下劃槳的動作。

  安安依舊看著遠方,自嘲地笑,“因為我想拖延時間。”

  船夫仿佛聽到了什么荒謬至極的話,譏諷她:“呵,你以為你一直不去她就不會死了嗎?你不要太天真了孟安,如果你一直不去,那他們就會來找你,這是個死局!”

  是啊,死局……

  “你別忘了你姓孟!”

  她一直沒忘,她也不敢忘,如果忘記就又會有很多人指著她的鼻子,讓她回憶起。她不想再經(jīng)歷,不想再聽到那些吵鬧卻又統(tǒng)一的聲音,她對此甚至是恐懼……她被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要為父親,為孟家報仇,這是她終極一生要去做的。

  孟安飛落到船上,站在船頭。

  停云和徐知行剛邁出雨湘苑,就被灑了迷藥,暈過去。

  紅雨從暗處走出來,踢了兩人幾腳,看他們不動,便蹲下打量停云。

  她語氣輕蔑:“蠢貨?!彼龑⒉卦谝骂I下的哨墜拿出,吹了三聲。起身要走時,脖頸處傳來絲絲涼意,她低眸,匕首已與肌膚相觸,稍一用力就能割破薄薄的皮。

  薛行舟快馬加鞭來到南海,不曾想見到的會是不省人事的徐知行。前面的姑娘雖是婢女裝扮,可行動如風,是個常年習武之人。他威脅道:“你是誰!是誰讓你這么做的!”

  紅雨用食指推開匕首,指尖劃痕處流出新鮮的血液,她轉身,將自己的手指抵在薛行舟的唇上,視線從唇部移至瞳孔。她聲音輕快:“這魚水之歡是你情我愿的,何來讓字一說呢?”說著,另一只手從薛行舟的腰,撫至后脖頸。食指的血染紅了他的唇,她收回指,輕舔一口,再對視,薛行舟墨色的瞳一如柳暄的紫,她閉眼松手,安靜地享受他倒下的聲音。

  “呵,送死?!彼Z氣平靜,指揮手下的人,將他們捆起來扔到箱子里,一路抬到后門的馬車上。

  她上了車后,正欲駕馬走時,突然想起來問道:“柳暄在哪?”

  “已經(jīng)在船上了?!?p>  “好。”小停云,這次給你長長見識。

  海上的船愈行愈遠,遠處的海平線上凸起一色桃粉,漸漸地,島有了形,與記憶中的岱嶼有些相似。

  “到了?!贝蛘虏菥幟?,引著孟安到神壇。

  神壇的正中央矗立著十四尺的柱子,由血珀而制,柱壁上刻畫的是相顧尸。

  孟安定在神壇的入口,這是冢壇,她要處決誰?

  船夫見她不走,便催促著:“時間要到了,你若不去前面,那是對神靈的大不敬?!?p>  孟安繼續(xù)跟著他前進。到了冢壇的前面,她看見了柳越,他身著黑紅色的祭服,額間是被火灼出的罪字,他被反縛著跪在處決臺上。對面判決臺的主座上是荔娥,太陽的光芒透過她映射在孟安的眼里,仿佛那一刻,她就是判決臺的主神。

  荔娥右邊的老嫗手持桃木枝,裹著藍色的粗布,左邊的老翁雙手合十,他戴著黑麻的兜帽,只能看見嘴里不停地念叨。

  孟安坐在判決臺右邊的觀臺,靜靜地觀望他們的舉動。

  一刻鐘后,老翁高聲喊道:“時辰到——”

  說罷,兩個身著白布素麻的人,捧著用毛巾包裹的水盆,走上處決臺。

  “灑水——”老嫗揮舞著桃木枝,做蘸水輕灑的動作。

  “嘩——”燙水盡數(shù)灑在柳越的背上,他不躲不閃,一一接下,他沒有喊叫,沒有哭鬧,只是身體不停地發(fā)抖。他失去了喊出痛苦的權利,這是要他一一咽下去,在肚子里腐爛,蛆蟲得以吞食他的五臟六腑,讓他永永遠遠爛死在冢壇。

  “放蠱——”

  再來兩個同之前一樣穿著的人,提著簍子。他們將口子對準柳越的腦,食人蠱蟲被驅引著,來到柳越的頭皮上。它們咬掉頭發(fā),一步一步深入他的腦層,在上面慢慢地爬行,尋到最美味的地方,再一口咬住,啃噬出一條路,深入腦髓,在他的大腦里駐扎。柳越的眼珠上翻,頭僵硬地扭動。他的眼球被蠱蟲吞食,榨干他最后一點養(yǎng)分后,蠱蟲從他的眼眶里爬出,它們被烈日暴曬,化為毒水。

  “放箭!”

  十四支箭齊齊射向柳越的心口,將幾寸之肌膚捅出一個窟窿。這是最后一個儀式,式成后,被他害的生靈得以慰籍,步入輪回。而他,會向那幾只蠱蟲一樣,被暴曬而化為毒水,魂飛魄散。這是懲罰做惡人的一道極刑,而這道極刑,同時會牽連到與他有著同條血脈之人,輕則事事不順,意外而亡,重則與他一樣化為毒水。前幾日見的那個柳暄已經(jīng)中了惑神蠱,必定是要爆體而亡的。

  孟安看向主座上的荔娥,她大笑著,不知是極樂還是極悲,淚流滿面。心中隱隱覺得,這并不是她守候三年要的答案。

  “這處決儀式結束了,可我們之間的事情,才剛開始呢?!眮碚卟铰膹娜荩砼鹕放?,銀色的面具罩住了右半張臉,兩撮白色的頭發(fā)卻是有些蒼茫之意。他語氣疏松,“這位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魍吧?”他看向右邊觀臺上的孟安,微微一笑,“在下宣非墨?!?p>  “南安侯此時不應該在鶴壁嗎?怎么來南海了?”孟安無暇顧及他,時刻注意著荔娥。

  “孟姑娘是個聰明人,可惜你的同伴不是?!毙悄疽夂竺娴娜松蟻?。他們抬著四個大箱子,其中一個搬到了處決臺上。打開剩下的三個,是不省人事的徐知行,停云,還有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孟姑娘,我的這份禮物你可喜歡?”

  他見孟安無所觸動,便從袖口拿出鈴鐺,輕輕一搖,荔娥便開始抱頭痛哭,鈴鐺搖得越劇烈她就越痛苦。孟安見狀不對,一記飛刀擊毀了那個鈴鐺。

  她飛下觀臺,冷冷地看著宣非墨,“你要做什么?”

  “本侯一向廣納賢才,孟姑娘若是愿意投靠我,那就沒別的事了。但若不愿意……四年前你殺了我五十個精品暗衛(wèi),那些都是本侯精心培養(yǎng)的,你得給本侯一個交代?!?p>  孟安想都沒想便說:“你想要什么交代?”

  不愧姓孟,跟那個人一樣傻!

  “交代,呵。本侯打你三十鞭,然后你與本侯的劍客來個比試,你若贏了,這些人你帶走,荔娥的毒我也解了。你若輸了,這些人都是要給你賠命的?!?p>  “好?!?p>  答應的倒是爽快。

  宣非墨命人一鞭一鞭,重重地打在她身上。或許是從前受過太多苦,挨過太多的打,一瞬間她好像體會不到那份痛楚了。這具身體早已麻木,撐起她的無非是復仇二字。有些時候她不明白自己存活的意義,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死去的人。幼年時常想著如果她就是為了復仇而活著,那還不如剛出生就殺了。直到后來她看見義父為了自己被殺;峋州城與世無爭,卻慘遭天災餓殍遍野;自己的摯友又死在面前。這個時候她好像知道自己為何而活,是為真理,是為公道??傊荒芴运健?p>  五十鞭如一瞬。她半跪著,血滴落在地上?;秀遍g,經(jīng)脈里有股力量在層層突破,它們與血液融合,成為孟安身體的一部分。她抬眼看站在面前的劍客,瞳孔里的燃燒著熊熊烈火。

  劍出鞘的光芒閃到了一旁的宣非墨,再睜眼時,他的劍客喉嚨被刺穿。而孟安緊握著劍,咬牙吐出幾字:“你,輸了,解毒,放人。”

  宣非墨讓紅雨給那三人松綁,再給荔娥解毒。而自己緊盯著劍客喉嚨處的傷口,他緊蹙著眉頭,指甲卻要嵌進肉里。再看看已經(jīng)走火入魔的孟安,眼里滿是憐憫。

  等宣非墨走后,孟安再也堅持不住了,她向后仰,倒下去的時間很漫長,她怎么也沒想到,最后見到的,會是白云藍空的天?;蛟S就這樣死了也好,重新投胎重新做人,重新看看這片天……

  恢復神志的荔娥看到遍體鱗傷倒在地上的孟安,來不及哭泣,急著背著到碼頭。她給孟安吃下藥丸,帶著她縱身一躍到海里。

  她用自己的內(nèi)力和海水,讓孟安身體里的力量得以緩和,然后慢慢地引導她接納那股強大的力量。

  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的,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知道時間緊迫,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在這里守候三年,是為了他,更是為了你,我在等你啊。從前要教你游術你怎么都不愿,可如今我教不了你了,唯獨煉制了藥丸,能讓你在水里自由如魚,可惜不多,你可要小心著點。在聽聞隋遇的死訊后,我第一時間想著要殉情,可是我還有你,你也只有我了。我總覺著先生和你并非一路人,所以三年躲在這里,想到了一個破局法,盡管只能給你找到一絲出路,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破局。我也不想你拼搏一生,全然不為自己。我很想再聽你喚我一句姐姐,但是,你得走了。

  她用盡最后一分力將孟安推出去,自己沉落在這片海域。

  海上早早有一葉小舟候著,船夫看見水花,便立馬接住了孟安。他將她放在船上,快速離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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