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夜俱寂,朱獾懷抱一畚斗剝皮耗子躡手躡腳走出老宅。剛邁過門檻,腳下一滑,坐上直升飛機。
雪還在下,下得甚為猛烈,一團一團往下砸,密密集集,睜不開眼,寸步難行。
朱獾憑感覺滑到大樟樹下,還沒有站穩(wěn)身子,她的那些仙友從樹洞出來,擁圍在她的腳下。
“不急,有的是,都給你們剝了皮?!敝焘捣袍味返降厣希约阂锌勘筹L的樹干仰望大雪中的老宅。
老宅黑黝黝似一位老嫗爬累了山路蹲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潭邊喘氣,隨時有可能緩不上氣來栽入那水潭中消失不見。
朱獾不是出生在老宅,她的老娘將她生在野外,是她沒有一丁點印象的老爹爹從豬獾窩里撿她回來,當天晚上她的老爹爹一命嗚呼。
老娘本想扔掉她,認為她天煞孤星,克父母??衫险娜艘恢乱箴B(yǎng)大她,因為從朱獾進入老宅的那一刻起,陰雨七七四十九天的驢不到村陽光明媚,老宅更是夜夜星月輝照如白晝。
這些都是朱先生告訴的朱獾,朱獾從五歲起跟在朱先生身邊識文斷字,練得一手好書法,成為驢不到村第一個高中生。
“凄凄歲暮風,翳翳經日雪?!背齾s不時冒出幾句古詩文之外,朱獾現在一無是處,成為驢不到村眾多好吃懶做男女中的一員,只不過他們白天曬太陽晚上睡大覺,而她白天睡大覺晚上出來活動。
惆悵的朱獾從老宅收回目光,仙友們一陣風卷殘云,畚斗很快見底,一起圍攏到朱獾的腳下,朱獾有些冰凍的身體暖如三春。
“朱獾,豬獾,老爹爹從豬獾窩里撿回我,那我的前世難道也是和這些仙友一樣是豬獾?”朱獾順樹干溜下,坐在樹洞口接受八只豬獾的親昵。
八只豬獾一般肥碩,三十斤上下,頭大頸粗,眼小鼻尖,短小的四肢,短圓的耳殼,憨態(tài)可掬。
八歲時候的小朱獾一天晚上和老娘慪氣,半夜跑到大樟樹下獨自流淚,瑟瑟發(fā)抖的她隱隱感覺臀部有熱氣呵護,以為自己放屁。半晌之后熱氣依舊,小手往屁股底下一摸,摸到一團軟乎乎熱乎乎的物體,移身剛要察看為何物?兩個黑影從她剛才蹲坐的樹洞口竄出,一看是兩只豬獾。
小朱獾沒有慌張,反而有一種見到親人的久違感。兩只豬獾一左一右依傍小朱獾,小朱獾感覺到來自它們身上的無限溫情。
自此之后,朱獾每晚半夜必到大樟樹下樹洞口和豬獾相會。
現在這八只豬獾是開始那兩只豬獾的后代,朱獾稱呼它們?yōu)椤鞍讼伞保约簞t為“九仙”,彼此是親密的仙友。
“哼哼,俗人們,你們喊我獾八仙,真正的獾八仙在這里呢,本小姐可是九仙呦?!敝焘递p輕撫摸趴在她身上的八只豬獾,不一會沉沉睡去,昨天和今天她基本沒合眼。
俗人們驚恐于一竹竿被擰掉頭顱的雞和每家灶臺上被剝了皮的耗子,朱獾糾結的是朱先生貼的那張“拆遷”告示。
朱先生刻意回避一切,但朱獾確定那告示肯定是朱先生所寫,她必須想辦法讓朱先生承認,并請他說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獾稱住在老宅的左鄰右舍為俗人,稱老宅外的村里人為俚人,驢不到村只有她自己和朱先生兩個是雅人。
雅人肯定不和俗人俚人一般見識,死幾只雞幾只耗子算什么?拆遷才是大事情。
“孩子,一定要看護好老宅,一磚一瓦一窗一門都不能少?!?p> “太祖奶奶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打老宅的主意。”
“孩子,世態(tài)炎涼,人心險惡,有事多和朱先生商量?!?p> “太祖奶奶,他迂腐得很,商量不著?!?p> “孩子,朱先生不是凡人,他已經得道。”
“太祖奶奶,可能嗎?”
沒有等到老人回答,一聲尖叫伴隨一陣吵嚷驚醒朱獾。
豬獾們返回樹洞,朱獾深一腳淺一腳返回老宅。
雪還在下,還是那么大,沒了小腿。
“天天見血,是不是那鬼又出來鬧事?”
“有可能,沒看到獾八仙比以前更神道了嗎?”
“今天無論如何得請癟嘴婆過來作法,否則我們都將成為這狗?!?p> “……”
朱獾沒有理會鄰居們向她投射過來的另類目光和陰陽怪氣的議論,跨過老宅高大門檻之際,瞥了一眼仰臥在上面的一只母狗。
母狗被開膛破肚,冒著熱氣的鮮血還在咕咕往外流,剖開的肚子中幾只小狗清晰可見。
朱獾跨過門檻走了幾步折回身,俯身用手去摸母狗肚子里的小狗,小狗微微蠕動。
朱獾脫下棉襖鋪到地上,捧母狗肚里血淋淋的小狗到棉襖上,一共八只,包好抱于懷中。
“嗷”的一聲母狗翻身騰躍而起,兩只前爪蜷曲趴在門檻上,雙眸淚汪汪向朱獾投來感激的目光。
朱獾緊了緊懷中的棉襖,朝母狗點點頭。母狗就地一滾,滾下門檻,滾下老宅,疾馳而去,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紅色。
眾人呆愣間朱獾徑直走進老宅,走進自己的房間。鋪開棉被,抱小狗到棉被上,棉襖蓋在小狗身上。
朱獾出房間,到廚房取來一個瓷盆。手拿瓷盆到院子的一角,這里關著兩只奶羊。
“呔,你做什么?”斜眼婆過來喝問朱獾,兩只奶羊為她家所養(yǎng)。
朱獾毫不理會斜眼婆,打開柵欄放瓷盆到奶羊身下,伸出雙手自顧自擠奶。
“你你,你做、做、做什么?”斜眼婆氣得結巴,圍羊圈來回轉圈圈。
朱獾很快擠滿一瓷盆羊奶,端起回屋。
“馬夜叉,管管你女兒!”斜眼婆只得轉向朱獾的老娘。
夜叉是朱獾老娘的綽號,姓馬,從隔壁山坳坳嫁到驢不到村,人長得五大三粗,性格更是潑辣無比,無論干體力活還是吵架,驢不到村女人中她說第二沒人敢爭第一。
一反常態(tài)的是今天馬夜叉既不生自己女兒的氣也不和斜眼婆計較,轉身返回自己家,去敲朱獾房間的門。平時誰當面喊她一聲馬夜叉,她必撕爛那個人的嘴。
斜眼婆見狀,斜眼馬夜叉的背影好一會才急急回家拿來一只木桶去羊圈擠羊奶。
“開門,你開一下門?!瘪R夜叉站在朱獾房間門口喊,語氣從未有過的柔和。
朱獾沒有回應,手端瓷盆眼望床上呆愣了好一會。
八只小狗狗居然鉆出棉襖,搖搖擺擺在床上四下嗅聞。
“我的仙子,這可不是一般的狗,你得好生豢養(yǎng)?!?p> “該怎么養(yǎng)?那么小自己會喝奶嗎?”
朱獾喜歡馬夜叉喊她仙子,放瓷盆到床上,返身打開房門。
馬夜叉笑容可掬,兩三步奔到朱獾睡的床前,嘖嘖道:“看看,看看,我說這狗不一般吧?”
朱獾關好房門扭頭一看,瓷盆里的羊奶一滴不剩,小狗狗的小舌頭還在瓷盆上不住吸潤。
“不會是你喝了吧?”
“怎么可能?我告訴你,這狗不一般,這床更不一般,這不一般的狗上了不一般的床自然成為不一般的仙狗?!?p> “瞎叨叨什么?說,這狗怎么不一般?這床怎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