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為子計深遠
昨日珠光貴氣迷人眼,初次相遇那日也是匆匆,寧邦彥今日才看清新婚妻子容貌。
她一身緋霞色裙衫,包括青絲挽髻上,多是玉飾和綠松石,比起華貴,更多清雅雍容。
他還是不滿意。
嫁人了怎么還是不知道穿得喜慶點?在找晦氣嗎?
聽說老靖陽王妃清心修道多年,估計教養(yǎng)女孩也教出可笑的清高做派。
哼,高門貴女!
這人是不是又在心里罵我?
崔智光一眼看出來。
她含笑:“郎君,你喝過醒酒湯了嗎?”
“什么醒酒湯……”
寧邦彥慢半拍,又在父母的眼神下回應(yīng):“嗯,喝過了。我昨日喝酒誤事,委屈你了。”
德慶侯聽兒子那種不耐煩施恩的語氣又動怒:“你對你新婦就這種態(tài)度?你還有理了?跪下!”
寧邦彥瞅一眼似笑非笑崔智光,不動:“父親何須為他人嚼舌根動怒?”
德慶侯要動手,崔智光插話:“君舅?!?p> 寧邦彥還以為崔智光要為他說話。
誰曾想崔智光淡然:“若是君舅要教子,新婦不好多待,請允新婦告退。”
“你回去吧。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p> “謝君舅?!?p> 德慶侯對兒媳的知分寸還是是很滿意的。
戚夫人和寧邦彥則目瞪口呆地看崔智光施施然走了。
就那么走了?
崔智光剛走出宜瑚院,后頭先是一陣激烈爭吵,最后是德慶侯氣吞山河的一句“取家法來”!
幾個女孩都“噗嗤”笑了:“那世子真是不知所謂。”
崔智光想到另一件事,叫住一個小廝:“托你和君舅說一聲,過會是入宮謝恩的時辰,別真的動家法,不好看?!?p> “是。謝世子夫人賞!”
那小廝被彩江塞了好處,笑嘻嘻地去了。
寒江也贊同:“要是那世子真的為女郎挨了一頓打,反而扯平了。”
“是呀,快準備入宮了,那才是需要的。走吧,回雪斕閣?!?p> 雪斕閣就是德慶候府為崔智光準備的院落。
雖不比國公府和靖陽王府,但也沒有絲毫怠慢。
……
那小廝說完,德慶侯搖頭嘆氣:“你大聲告訴這母子倆,是誰勸我不要動家法的!”
小廝大聲復述,方才還撲在兒子身上哭的戚夫人,還有寧邦彥都愣神了:“她真那么說?”
“邦彥!”
德慶侯往地上一槌教棍,“你究竟在執(zhí)拗什么?那孩子身份貴重,出身富貴,外貌我不用多言,至于品行性情……她若是以勢壓人的悍婦,早讓你挨我一頓家法!她干嘛要先走出去再托人進來傳話?是照顧你我父子情份,關(guān)懷你的顏面!”
德慶侯把道理揉碎了:“你不要以為你在她落水時將她救起,于她有救命之恩,便可以理所應(yīng)當踩她一腳!堂堂國公府,難道缺一個會水的丫鬟婆子?我還沒說你貿(mào)然下水不顧女兒家清譽呢!你以為鬧急眼了,崔國公會放過你?郡主、靖陽王會放過你?遞一張折子進宮,就足夠讓你世子位份丟掉!”
“我老啦,邦彥,你再不立起來,我能護你和你阿母到何時?”
德慶侯背脊微彎,已經(jīng)不堪暴雪風霜。
寧邦彥被說得眼酸:“阿父……是兒子錯了。智光她……是很好的?!?p> 他還是想給心上人爭取一下:“可薰兒,她畢竟生了昌兒,一直在外頭,實在不合規(guī)矩?!?p> “我能再豁出一次老臉,和國公說清楚?!?p> 當初他和崔國公說得隱晦,那老狐貍摸胡須笑,也不知道聽懂沒懂。
沒辦法,他只好糊里糊涂先讓兒媳進門。
德慶侯語氣嚴肅:“但是邦彥,我要你在祠堂以世子和世襲爵位,向先祖起誓——你會給喬氏一個名分,但,一定會敬愛智光,絕不讓府里嫡庶不分,妻妾顛倒!昌兒不可染指爵位分毫!喬氏永居妾位!否則,我死不瞑目!你要我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嗎?”
這誓不可謂不重,指責也很重,寧邦彥吞了口口水。
戚夫人又想哭鬧,德慶侯一個眼刀過去:“你要再犯糊涂,我就一紙休書給你,你想好了!”
戚夫人這才啞聲。
德慶侯說一不二,抓著兒子到了祠堂,盯他磕頭上香立誓才算完。
有個婆子聽說這件事,眼珠咕嚕咕嚕轉(zhuǎn)轉(zhuǎn),摸摸自己漲起來的口袋,趁著自己出門采買的機會,悄悄拐進了英水巷。
一家三口出了祠堂,寧邦彥猶疑:“可是阿父,兒子之前糊涂,慢待智光,她肯定生氣了。”
德慶侯沒好氣:“那不是廢話!人家是泥捏的嗎?”
人比人氣死人。
自家這個不肖子,沒有欺男霸女喪盡天良,但真的比上不足:“人家父兄什么模樣,不說你岳父,就說你舅兄……也不說文武建樹了,臉你贏得過嗎?”
寧邦彥從娘胎里就不會挑,單個五官拎出來還行,合在一起只能說中上。
寧邦彥想辯駁又無從可辯:“是兒子不知好歹了。求阿父賜教?!?p> “靖陽老王妃,是孤高清冷之人。智光常年在老王妃膝下教養(yǎng),難免不通世俗,但這不是她的缺點。夫妻之事不急,重要的是,你要學著與她和平相處,求穩(wěn)為上。你也不要擔心她不通文墨,我打聽過了,她是璣衡君的關(guān)門弟子?!?p> 璣衡盛名,寧邦彥也有聽聞:“兒子聽說,那位雖然也是宗室出女,才思敏捷,慧穎非凡,曾是先皇后身側(cè)女官,但為人不羈,又是女子,所以至今未婚,只好出家修道。”
“你不可輕視小覷。她可是文德皇后閨中密友,很多國朝律令,還有現(xiàn)如今你洗沐的肥皂,玻璃與煉鋼的改進之法,也是她想出來的?!?p> “……說來說去,不還是沒人要的嘛。”
戚夫人不屑。
德慶侯轉(zhuǎn)視戚夫人:“我懶得和你說那么多。你如果想讓你余生還能過安穩(wěn)日子,就不要插手小夫妻的事情,不求你哄她開心,但你要敢擺君姑的款……呵!別怪我不念舊情,開宗祠,請族老,休你下堂!”
戚夫人嘟嘟囔囔:“人家熬了多年才能新婦成君姑,我倒好,現(xiàn)在還要夾著尾巴做人……”
德慶侯已經(jīng)懶得再多說一句,看寧邦彥神色,已經(jīng)知道他聽進去了。
還好,老妻還是給兒子生了點腦子。
德慶侯拍拍兒子肩膀:“七尺男兒,愛好美色不是什么大過,可你是候府世子,日子還長,哪里能知道一生所向?去吧,好好和你的妻子過日子。”
寧邦彥凝望雪斕閣的方向,回想起昨日珠光,心頭滾燙起來。
心里那個扎根的娉婷影子,好像土壤也開始松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