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轎前風(fēng)流債
康國公家的嫡長女叫崔智光,取自經(jīng)文中所說“諸光最上”的智慧光。
也許托名賜福,崔智光面似滿月,眉間天生一點朱砂,雙眼是花瓣般兼具修長圓潤,玉貌清靈似仙,月中聚雪,自有卓然飄渺之氣。
她明明是新嫁娘,可沒有絲毫羞怯忐忑,似乎這一天對她來說和其它日子沒有區(qū)別。
她隨手彈奏幾音,把琴放到一邊,問寒江:“記住長相了嗎?”
“記住了?!?p> “一會畫下來遞給國子監(jiān)學(xué)監(jiān),讓他們記著這個人——口出無狀,不適合為官做宰。”
國子監(jiān)不僅是最高學(xué)府,更有統(tǒng)管教育之職。
那個書生既然讀書,當(dāng)然也在他們管轄范圍內(nèi)。
“是。”
寒江最擅描摹丹青,連府衙里的畫師都不遑多讓。
“真奇怪。娶是他們自己求來的,給我找不痛快,下馬威的也是他們?!?p> 崔智光擺擺手,自有其他伶俐侍女收走琴。
彩江將她扶起來:“女郎,過會到時辰了,該去梳洗了?!?p> “走吧。我倒要看看,他們能鬧出什么花樣?!?p> 和放狠話不同。
崔智光語氣揶揄,表情狡黠愉悅,似乎是在沉迷游戲,對此津津樂道的孩童。
在梳妝銅鏡前,按品大妝的瑯瑰郡主慈愛歡喜地招手:“來來來,坐下,阿母給你挑了好多首飾。你來看看?!?p> 瑯瑰郡主清艷雍容,長年抱病,面色蒼白點,但減不了喜氣洋洋。
崔智光上前扶住母親:“阿母,您身體不好,去坐著吧。再說女兒出嫁,和您一樣,是花釵翟衣,不用簪釵。”
瑯瑰郡主不樂意了:“你天天翟衣花釵冠?。孔?!”
“是是是?!?p> 崔智光無奈。
瑯瑰郡主身側(cè)的女子便是皇后女吏妙年:“郡主是最心疼郡君呢?!?p> 不等崔智光說話,瑯瑰郡主就說:“當(dāng)然了,我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呢?!?p> 她竟有些夸耀的意味,給崔智光挑起妝奩寶物:“你就戴這只金釧去,我告訴你啊,這上面的寶石都是很好的,還有這只十三股金花筒橋釵,你看,戴上去多么輝煌!”
“……”
阿母還是那么富貴逼人啊。
挑好了首飾,妙年瞧著時辰,招呼人來給崔智光上妝穿戴。
崔智光上的是珍珠面靨妝,最為秀雅貴重。
面頰點綴的珍珠更是各個一般圓潤大小,輕易尋不到。
“真是灼灼其華,必當(dāng)令寧世子傾蓋如故,侯府宜室宜家?!?p> 妙年說著喜氣話。
……
“世子爺,您快點準(zhǔn)備吧,要去迎婦催妝了!”
比起康國公府一團喜氣,德慶侯府小廝焦頭爛額。
因為新郎官寧邦彥還不愿穿上喜服迎親。
侯夫人在外急得團團轉(zhuǎn):“彥兒啊,你快換上吧,時辰要到了,到時候圣人與皇后也都要來,你這樣是抗旨??!”
“我不娶她!”
寧邦彥直接掀了盛放婚服的盤子,下人們跪趴不敢言語,唯恐觸霉頭。
“你放肆!”
德慶侯武將出身,一腳踹倒寧邦彥,指他怒吼:“婚姻大事,輪得到你做決斷?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還念著那個賤婦!”
寧邦彥倔強頂嘴:“薰兒不是賤婦!她純善溫良,比那個所謂的國公長女還要好千萬倍!”
“胡言亂語!”
德慶侯再抬手要打,被老妻攔?。骸昂顮?,侯爺,彥兒還小,更何況被打了,如何見人?。俊?p> 她急切地拽住愛子的袖子:“彥兒,我們不是之前就說好的嗎?左右國公不喜的可憐蟲,娶進門來,到時候你哄哄她……不都行嗎?再不濟,你想想昌兒????”
寧邦彥屈辱地流下眼淚。
是啊,為了昌兒和薰兒,他也必須娶一個家室顯赫的妻子進門,不然他們怎么辦?
崔智光……
她要當(dāng)主母,要當(dāng)世子夫人?
可以!
但要是她想傷害他們,他寧邦彥不會放過!
他像是做下什么決定,穿上婚服,騎上馬,表情毅然像要去戰(zhàn)場。
在家人們欣慰的目光中,下人們希冀的恭賀聲中,在禮樂與紅綢的映襯下,年輕的新郎要去迎娶高貴的新娘。
在人流的歡呼聲以外,女子與她的侍女站在那里。
她眼神追隨新郎,盡管幕籬遮面,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哀苦不甘。
“小芽,你說……為什么我都做到這一步了,寧郎還不愿意娶我?甚至我的孩子也要被奪走?”
“娘子……我們先回去吧?!?p> 小芽拉拉女子的衣衫:“只要那位進了門,世……郎君和夫人就能讓您入府,和小郎君團圓了?!?p> 女子咬牙垂淚:“不公平!這不公平!”
“總有一天,我要把那個搶我位置的女人踩在腳下!”
寧邦彥心如死灰地騎馬來了康國公府。
康國公世子,崔智光的胞兄崔曜已經(jīng)侯在臺階上,咧開一口白牙:“妹夫,來了啊!”
作為崔智光的胞兄,崔曜也是龍章鳳姿,天質(zhì)自然。
他身高八尺,身姿如照水玉松,但隱約可從衣裳看見結(jié)實肌肉。
他是科舉考出來的圣人欽點探花,就任太常寺少卿,是實職。
更讓寧邦彥低一頭的是,崔曜的少卿位置是自己掙來的。
有次北域蠻夷偽裝成和談,實為刺殺的模樣進了都城,是崔曜發(fā)現(xiàn)端倪,就地格殺,還用計分裂他們族里,趁機扶愿意歸順大衡的首領(lǐng)上位。
別人稱呼寧邦彥為“世子”,是家里向?qū)m中討要的封賞。
而崔曜靠真刀真槍被人尊稱“小公爺”。
高下立判。
“舅兄?!?p> 寧邦彥朝他拱手。
被崔曜鳳眼似笑非笑地那么一看,寧邦彥頓時膽寒。
他想起自己和父母的盤算,再想起崔曜當(dāng)街?jǐn)貧⑿U夷,衣裳染血的狠辣果決。
國公夫婦他有自信應(yīng)付,但寧邦彥應(yīng)付不了崔曜。
崔曜是真疼妹妹的,每每都城里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捎一份給她。
崔曜是熱心勤務(wù)那一類官員,有回他告了好久假。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崔智光受涼發(fā)了高燒,他連日騎馬趕去看望,還遞了名貼,向圣人奏名原委,帶了名太醫(yī)一起去,直到妹妹退燒。
寧邦彥不禁聯(lián)想,要是這個煞星知道……
他衣衫浸上冷汗,面上不敢懈?。骸罢埦诵肿岄_,我好接迎新婦?!?p> 崔曜身后還有幾個堂兄堂姊夫,他們哄笑著道:“那不行,要考考你!”
考考啊,無外乎催妝詩。
他心放下來。
“你便作催妝詩一首吧!”
寧邦彥正在用胸口里的墨水編織華美辭藻:
“崔公嫁貴女,疑是天上見……”
他轉(zhuǎn)頭,愕然發(fā)現(xiàn)人群中有個熟悉的影子,似乎在低頭啜泣。
他心中燒起無名火,嘴里的就成了:“今夕親迎去,鏡臺妝未成。群人呼不出,何降甘霖來?”
乍一聽喝彩,可細(xì)細(xì)琢磨,幾個兄長姐夫臉色不好看起來。
尤其崔曜,臉上沉得要滴水:
“……寧邦彥,你敢嘲諷我妹妹?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