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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為淪落人

第八十一節(jié) 逃出狼窩

同為淪落人 Uusi 2974 2024-07-25 21:46:03

  馬車捎樂兒回到棲慈庵山腳下時,天已經(jīng)黑透。

  棲慈寺修建在山頂,隱在山峰和古樹間,峰尖、樹尖、寺院的歇山頂……連綿重疊,分不清彼此。

  從山腳下上去,一段石階梯一段山泥小徑沿崖邊叢林蜿蜒而上。那些豪門貴族平時上寺廟燒香祈福均到此處換成轎輦登高。

  馬車不能上山,捎樂兒的老夫婦一再表達(dá)歉意,樂兒一再表示謝意。

  分別后,樂兒借著月光走走歇歇,森林夜曲清晰可聞——響徹山谷的遙遠(yuǎn)的狼嚎回音、近在耳邊的貓頭鷹咕咕叫聲,大小蟲鳴混成合奏。連綿千里山野,獨(dú)她一人,樂兒背脊不禁叟涼。她下意識加快了腳步,費(fèi)了近一個時辰終于登到棲慈庵門前。

  庵門緊閉,她雙手扣響門上的兩個大銅環(huán),聲音太小,沒人應(yīng)答,她連拍帶喊,門終于開了,是守夜老道姑開的門。

  她見是“已故”小師妹沐明,嚇得口里連連合掌念佛,掉頭就往里頭跑。

  樂兒不明其意,喊著師姐,踏步追上去,卻不知她往哪兒拐了。

  須臾

  慧善帶著幾個道姑趕到,手持掃帚堵住在正殿門前不讓她入大殿。

  樂兒不明其意,忙合掌拜見。

  慧善卻下令:“她已靈魂歸西做了水鬼,竟敢回來鬧寺院,快把她捉住,用麻袋裝起來燒了。”

  樂兒愣了愣,頓時明白過來,她掉頭欲往寺外跑,卻已有幾個尼姑堵在門口。

  五六個道姑牽開麻袋從后面網(wǎng)過來捕捉她。

  樂兒機(jī)靈如水中魚,扭身躲開伸來捉她的手,從她們臂彎下鉆出來,跑著避著,繞過香爐,轉(zhuǎn)過假山,穿過走廊,邊跑邊解釋:“我沒死,我沒死。”

  沒有人聽她解釋。她往哪跑都有道姑堵路。正殿大院內(nèi)亂作一團(tuán),她在喧鬧中聽到有人輕喊樂兒。只有沐心知道她的名字,而這聲音正在門邊,她迅速朝聲音跑去,那影子撲過來攬捉她,卻故意撲偏,讓她從自己肘下溜出了棲慈庵大門。

  沐心自己真做了個撲空倒在地,摔破了下巴,好讓慧善相信她沒作弊。

  慧善哪肯放過樂兒,領(lǐng)著一群道姑窮追不舍。

  幸好是夜里,雖有月光,在樹影憧憧找個人還真不容易。

  而樂兒并沒跑遠(yuǎn),她知道自己跑不過一群人,所以逃出寺門不遠(yuǎn)便拐彎躲到灌木后,拾起一根木柴往下山的階梯扔去,再推一塊石頭滾下。眾尼姑聽到聲音,誤以為她滑倒下山了。而樂兒躡手躡腳移步躲進(jìn)兩塊大石頭間的山溝,沿溝往上回到寺廟墻根。

  道姑們都追她去了,大門敞開,她偷偷溜進(jìn)大殿,躲在觀音佛相蓮座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夜里外面冷,又有狼,先在寺內(nèi)熬過這夜,明早再想法解釋或離開吧。

  不到半個時辰,道姑們追尋她無果而返,散去睡覺了。

  樂兒正想出來去找沐心,卻見一條長長的黑影從門口晃動著伸進(jìn)大殿,先是拉長的頭,然后是肩膀,身體,抬腿跨過門檻,反手關(guān)門,身體和黑影完全重合在一起,一步一步往觀音相前走來。

  樂兒看清是智善主持,大殿靜得能清晰聽見智善的呼吸,更別說她每邁一步布鞋踩地的響聲。隨著她步步逼近,樂兒緊張得心都快跳到嗓門了,不知智善是否知道她躲在佛相后?她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只用眼睛掃視搜尋可以快速逃出大殿的出口。

  腳步逼得更近了,近到佛前擺貢品的桌前了。樂兒微微拱腰,做好迅速從桌地溜出去往大殿門口跑的準(zhǔn)備。

  智善又輕輕往前跨了一步,樂兒雙手微抬正要撲身溜過桌底,不巧手碰到桌腳,叩出輕響,千鈞一發(fā)之際,大殿門響起急促叩門聲,然后是推門聲……

  智善隨叩門聲轉(zhuǎn)身看向門口。沐明懸手定住,額頭和背心都在沁冷汗……

  推門進(jìn)來的人是慧善,她附在智善耳邊輕聲道:“沒找著,但估計沒逃遠(yuǎn),是否知會鄂公公或周大人派些人手封路口查找?”

  “算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嬪妃,只不過是先帝遺留下的貼身丫頭,又已經(jīng)出宮為尼,當(dāng)今皇帝忙于朝政,后宮的事——要管、他也只管自己的后宮,哪有閑暇管這些只領(lǐng)月錢閑等死的‘老太太’?!?p>  慧善悄聲回:“管,宮里是一定有人會管的,只是這沐明已經(jīng)‘死’了,葬禮法事都已辦過,宮里也來人確認(rèn)她已‘歿’于洪災(zāi)。她現(xiàn)在活過來,沒人會相信?!?p>  “嗯,”智善點頭,“不過,你明兒還是親自去告訴鄂大人說沐明沒有死,免得她到宮里要求‘復(fù)活’,說出不中聽的話,叫鄂公公沒點心里準(zhǔn)備和應(yīng)對辦法,到時節(jié)外生枝。”

  樂兒聽到這對話,明白了原來她們不許她“復(fù)活”,但也稍微松了一口氣,她們并沒發(fā)現(xiàn)她躲在觀音像后。

  待智善和慧善走后,她才走到觀音像前磕頭謝冒犯之罪。

  然后到門邊打開一條門縫查看外面沒人后,才躡手躡腳摸黑回到原先住的禪房門外。夜已經(jīng)三更,屋里還亮著一盞小油燈,窗門也微支起,沐明立刻明白沐心在等她。她輕輕敲門,里面的油燈立刻吹熄了,接著門開了,沐心一把把她拉了進(jìn)去。

  屋里漆黑,樂兒壓低聲音問:“為何吹熄燈?”

  “亮著燈,外面可見里面兩個人影?!?p>  沐心直接把沐明往被窩里捂,道:“躺著別走動撞翻桌椅驚動隔壁,你一定又餓又累吧,我剛剛?cè)S堂偷了一個饅頭和一點咸菜,你和著溫水吃吧?!?p>  樂兒伸手抱著她感激道:“謝謝你卉兒,我……”話沒說出口,委屈的眼淚吧嗒吧嗒先涌了出來。

  “好了,先吃點東西,一會再說說去年下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沐心告訴樂兒,智善住持自從被蜈蚣咬后,身體常發(fā)青發(fā)冷,把小時候的癲癇病給引發(fā)了,如今靠吸大煙緩解病情,估計活不成了。

  其實樂兒也不清楚那大蟲是不是與螞蟻一起爬進(jìn)竹筒,而她沒發(fā)現(xiàn),她問:“哪來的大蟲呢?”

  “不清楚,但負(fù)責(zé)清理住持房間的松竹師姐說發(fā)現(xiàn)了雞蛋殼,蛋殼里還蜷著一條小蜈蚣,估計是偷吃雞蛋,蛋腥引去的。”

  樂兒不再多言,只在心里想,人在做天在看,人做了什么對不起良心的事,弱者拿他們沒法,老天自會懲罰她。

  吃完饅頭,兩人擠在沐心的小床上,樂兒把落水經(jīng)過、大娘一家救她、如何被天理教的人帶走、大壯如何好心用牛車送他到鎮(zhèn)上、她有如何回到棲慈庵等詳細(xì)講給沐心聽。

  沐心聽后道:“你知道她們的秘密,又不聽她們的話,她們不會容你的,宮里恐怕也回不去了。去年找到覺寂尸體卻沒找到你。智善住持和慧善師傅擔(dān)心宮里來人過問此事。雇人在下游足足找了一個月。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幾天后果然抬回來一具尸體,說在找到了。

  可她們忽悠得了別人,忽悠不了我,雖說那尸體泡過水,又腫又腐,誰也不會去瞅一眼,住持說是你,大家都相信是你,但我看到露在麻布外的手,手指短而粗糙,還有繭,而我多么熟悉你的纖纖玉手,又白又嫩。所以,我當(dāng)即就肯定麻布蓋著的是替死鬼。

  果然,我跟著抬尸上山的人下山,給他們二兩銀子,他們果真說抬上來的是一個女死囚,上頭說抬上來超度……他們只負(fù)責(zé)抬,不知道更多了。

  智善住持當(dāng)日以尸身已腐爛為由,立即火化了。然后稟報宮里,說你下山采藥遭遇洪水,歿了。宮里記載你歿了,恐怕很難‘復(fù)活’?!?p>  樂兒淡然道:“他們讓我‘死’,肯定就是不會讓我回宮,我決心出宮時就沒想過要回去。”

  “那日后怎么辦呢?”

  “天下尼姑庵多的是,我走遠(yuǎn)一些,改名換姓,像你一樣說自己是災(zāi)區(qū)孤兒,找另一家尼姑庵收留便是。我不甘心的是,棲慈庵本該是慈悲之地卻成了萬惡之所,我希望有朝一日能還這里清凈。”

  “樂兒,住持有周大人撐腰,周大人背后又有鄂公公,此前慈悲為懷的老住持都被她們趕走了,以我們現(xiàn)在的力量想還棲慈庵清凈,恐怕比螞蟻拆屋還渺茫?!?p>  “我知道很難,可……”

  “樂兒,別想那么多了,我不想你碰個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到頭來累自己還連累家人,又絲毫改變不了現(xiàn)實。如今南洪災(zāi)、北旱災(zāi),中間還有叛亂,天下人日子都不好過,我們能三餐有食、安心誦經(jīng)念佛已經(jīng)是大福了?!?p>  樂兒知道沐心心甘情愿就此茍且余生。她無意把自己所追求何向往強(qiáng)加于她,更不能連累她。第二天天微亮,樂兒輕輕起身,不驚動熟睡的沐心,從后門悄悄離開了棲慈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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