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淵把安歌兒送回蘇府時已是午夜。在她跨入門檻，大門合上前，長淵在身后喚道：“樂兒！”
安歌兒回頭。
長淵朝她揮了揮手：“保重！”
“保重！”
安歌兒走入三進(jìn)后院門，看見西廂房門敞開，屋里燭燈通亮。她心頭一震，預(yù)感有什么不祥事等著她。
果然，留在家里看屋的也喜聽到開門聲音便從屋中出來，小跑迎上前道：“姑娘你總算回來了，老爺在里頭等您哩?！?p> 安歌兒只哦了一聲，但并沒加快腳步。
進(jìn)屋見蘇廣圖負(fù)手在屋中央來回踱步，她從容福禮：“給老爺請安！”
蘇廣圖放下手，上前來問：“你離開付府后去哪啦？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安歌兒還在措辭怎么回答這問話。
蘇廣圖似乎只是隨口問，未等安歌兒回答，他接著道：“原本付大人的公子和長淵貝子誠意邀你去上私塾，我不想干涉，可你不安守本分，在貴人府上惹是生非，對夫人和大小姐不敬，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就剛剛，不到一個時辰前付夫人使管家來說要買你到付府做丫頭。我哪敢賣，只能把你送給她，可是……”說最后兩個字時，蘇廣圖掠過安歌兒的目光帶著兇狠。
安歌兒從他的目光中覺察到了危險，但強制自己保持平靜。心想，只跟長淵出去逛一圈回來，事情就發(fā)生了這么大轉(zhuǎn)變，剛才在付府，烏拉那氏還說“既然收養(yǎng)了倒也能稱蘇家小姐”。
她不知到就在兩個時辰前，靈菀得知崇贍送她出府、長淵帶她逛燈謎會時醋意大發(fā)，當(dāng)即跑到母親屋里哭鬧要賣她入府做丫頭。烏拉那氏說太晚了明兒再說，靈菀死活要今晚就通知蘇廣圖，若不答應(yīng)就悔了與多郡王的婚事……
烏拉那氏拗不過女兒，只好使管家立刻到蘇府把這晚發(fā)生事情前后說了，并提出想賣樂兒到身邊伺候的要求。
隨著年齡增長，能對一些記憶進(jìn)行思考分析，安歌兒對蘇廣圖與自己父母的死有直接關(guān)系的懷疑越來越深。尤其剛才蘇廣圖眼神掠過的殺氣使她意識到蘇廣圖怕她脫離他的掌控。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已經(jīng)后悔那次帶了她去付府，這次，他可能會下毒手永遠(yuǎn)除了她這個后患。
安歌兒敏感的心里打了個冷顫，但表面強裝出不緊不慢道：“老爺怎能怪我呢？付府提出要把你女兒賣去做丫頭，是他們不懂禮還是不把你放眼里呢？”
“我女兒？哼，”他一甩袖子，“都是胡氏那不懂事的臭娘們，昨兒靈菀小姐來與她甜言蜜語幾句，送她一點小東西，她把事情全說了?！?p> “對嘛，是老爺對愛妾管教不嚴(yán)所致，怎說是我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呢？”安歌兒瞥他一眼，試探問：“那老爺真打算把樂兒送給付府嗎？”
蘇廣圖頓住，凝神片刻，又對她斜了一撇兇狠的目光。
安歌兒猜他可能一時間還沒想出如何不留痕跡除掉自己的辦法，便主動道：“胡夫人可對靈菀小姐說了樂兒是罪臣的女兒？”
“沒，我只告訴過她你曾是燭兒的陪讀丫頭，是個鄉(xiāng)下丫頭，別的一無所知。如今這個世上恐怕除了我和你，沒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p> “那老爺有什么不放心把我這個‘鄉(xiāng)下丫頭’送給付府使喚呢？樂兒自知是罪臣之后，只敢茍且偷活。若把樂兒當(dāng)人情送給付府能為老爺您換得好前程，也算報答了老爺對樂兒這些年的收養(yǎng)之恩。”
蘇廣圖眼珠子掠過光，又懷疑地瞇了瞇。
安歌兒接著問：“付府有沒說什么時候要把樂兒送過去呢？”
“三日后?！?p> 三日后！安歌兒想，靈菀真是好算計，三日后長淵已啟程南下了。她被送到付府做丫頭或做牛做馬，是打是罵是慢慢折磨……隨靈菀心情了，長淵不在付府，沒人再護(hù)著她了。
可留在這，蘇廣圖逮到時機(jī)后一定會像除掉董氏一樣除掉她。送到付府還可以見機(jī)行事，付府的人自然不會得罪靈菀主子護(hù)著她，但見過她的人待她還算和善，只有靈菀把她當(dāng)眼中釘，賣到付府做丫頭，有靈菀在自然沒好日子過，但靈菀年底就要出嫁了。而且，安歌兒想，長淵遲早會回來的，雖然他不一定是自己的同路人，但他是前皇后的娘家的親系，付大人又是福康安富察大人的侄親。她若在付府做個忠心耿耿的丫頭，逐漸獲得他們的信任，也許將來通過他們的權(quán)勢能找到自己家族被抄的真正原因和掐死父母的兇手……這樣想，安歌兒覺得去付府做丫頭算是上策。
于是安歌兒流露悲傷，對蘇廣圖違心道：“我自知得罪了靈菀小姐，到付府做丫頭定不會有好日子過。我也理解老爺您應(yīng)承過我父母照顧我，若把我送人做丫頭您良心過意不去。但您若不送我去，付府可得罪不起、更惹不起。所以樂兒甘愿做丫頭受折磨死，也不愿給恩人您惹來麻煩?！?p> 蘇廣圖瞥一眼安歌兒，又負(fù)手踱步思索，踱了好幾圈才停下道：“嗯，你先睡吧，明日再決定?！?p> 安歌兒慶幸自己與付府幾個兒女有那么一點關(guān)聯(lián)，不管與他們之間是友好、嫉妒、仇恨，這點關(guān)聯(lián)都對蘇廣圖起到了鉗制作用，他不能像殺小貓小狗那么輕易把她除掉，因為若付府問起，蘇廣圖不能對她的突然消失毫無交代。
看來他要仔細(xì)謀劃！安歌兒想，但仍舊一夜不敢眠。她不知道蘇廣圖會不會突然不顧后果，這夜就讓她消失得無聲無息。到時他可以說是她不愿意去付府，自盡而亡。
總算熬過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安歌兒才從也喜那聽說，昨夜她回來前蘇廣圖打了胡氏一頓，罵胡氏好事不足敗事有余……胡氏被打得今日起不了床。
白天，安歌兒去了好幾次后罩院勘察小側(cè)門。那個小門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沒人看管。胡氏轉(zhuǎn)正為夫人后，她的弟弟接管了家里事務(wù)，廚房也由他做主。他放了一把竹躺椅在后院側(cè)小門邊，沒事就躺那抽大煙睡大覺曬太陽。安歌兒再也沒機(jī)會從那小門偷偷溜出去玩半天回來也沒人覺察……
又過了兩日，再過今晚，明早蘇廣圖就要把她送去付府做丫頭了。
就在這日傍晚，從來沒與安歌兒正面打過招呼的胡氏竟然端來一碗蓮子羹，還忸忸怩怩說這是給她賠不是，連累她被要去做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