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苦海女無憂上岸,無涯大陸積攢上千年的仇恨與欲望就會爆發(fā),而苦海女,擁有為無涯大陸擇皇助皇的力量。
清平十二年仲秋之日時,苦海女無憂年滿十五歲,這在無涯大陸上,是可以出閨的年紀(jì),算是成人。
苦海的邊緣,有一小城,以苦海樓閣為中心,往外有三十里半徑之弧城,名曰苦海城。
無憂上岸后看到的第一座城池,就是苦海城。
“上了岸,你就是一個人了,要學(xué)會吃飯,睡覺,說話,學(xué)會禮數(shù),學(xué)會世故。”
苦海女能在夢里見到天公,生一次,死一次。
她母親是苦海海神,鎮(zhèn)壓苦海亡靈,造成海內(nèi)腐朽。她父親是人間亡靈,在海底深淵和海神相愛生子。
神靈違理,元神石化。亡靈破界,魂飛魄散。
苦海女原為海神無數(shù)兒女之一,但海神兒女皆死在逃離苦海的潮汐岸,只剩下無憂一個人。能做天公之手的人,也只剩女無憂。
她在孤島獨自守望苦海十五年,之后行舟到達(dá)彼岸。
“你知道你為什么上岸嗎?”
無憂仰著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天空,想了很久,搖下了頭。
“想要當(dāng)人,記得學(xué)會撒謊?!?p> 無憂上岸時,方圓百里開始下大雨,苦海城也不例外。
而這也恰逢苦海樓閣閣主更迭,舊閣主返京之路程,也因大雨擱置。
“五郎……準(zhǔn)備幾日后啟程?”
“三日。”
五郎是舊閣主秦愚,新閣主接任,他需要返京述職。
他坐在茶樓二層窗下位置,窗外就是街道,街道上就是人群。
大雨磅礴,人群稀少,到處都是急匆匆的趕路行人。
無憂走在街上,宛若不知雨水冰冷,迷茫的看著前方道路,卻不知道該向何處去。
“娘子一個人為何不打傘?”
無憂聞聲回頭,就看到一位老翁舉著傘朝自己走來。
這是無憂第一次見到老人,看著他不同于自己那又長又黑的頭發(fā),反而枯短蒼白,以及崎嶇溝壑林立的面孔,無憂就能感受到他大限將至,陽壽將盡。
這是苦海女的天賦,感苦痛,共悲情。
世間的災(zāi)禍病痛與她毫無干系,但她卻是一切苦難所孕育的孩子。
“我家主人說,要載你回家,不知道娘子家在何處?”
無憂被老翁拉到傘下,朝前方那黃稠流蘇的馬車走去。
“我的家不在這里。”
“那你為何在此?”
無憂沒有回答他,只自顧自鉆進(jìn)馬車,映入眼簾的,就是一位瘦削的男人。
他穿的樸素,但布料極其金貴,緞面光滑柔軟,輕盈又貼身,她在書里見到過,這不是普通的面料。
這應(yīng)該就是富貴人家。
男人長得也細(xì)皮嫩肉的,白皙的肌膚,溫潤的目光,他朝無憂淺笑著,輕輕望著無憂那張清透又沒有血色的臉。
“謝謝郎君的馬車?!睙o憂笑著給男子低頭。
“你家在哪?”
無憂皺了皺眉,見男人還微笑著,也就不能容她壞臉色,也趕緊陪笑:“我要離開這里,往……外頭去?!?p> 男人點點頭,并未究其原因,只是打量了一下無憂的身段,道:“你且隨我回去換身干凈衣服吧?!?p> “郎君人那么好,是這里的菩薩嗎?”
男人被無憂的話逗笑了,他掩了掩面,回答無憂:“我當(dāng)然不是菩薩,我是苦海樓閣的新閣主,我姓秦名垠,字無疆。”
無憂抿了抿嘴唇,道:“我叫小悠,沒有姓也沒有字?!?p> “你要去哪?”
“去找恩人?!睙o憂笑著回答:“小時候我生病了,恩人救了我一命,說叫我十五那年,找他除病根?!?p> “去哪里找他?”
“無涯大陸?!?p> “娘子真是知無不答啊?!?p> 無憂看了一眼老翁,思慮一番才說:“老翁高壽?”
“五十有一了?!?p> 得到答案的無憂點了點頭,然后道:“老翁可有患病?”
“有的有的?!?p> “是否藥石無用?”
老翁笑了笑,點頭。
“小悠會醫(yī)術(shù)?”
“不會?!?p> “會魅術(shù)?”
無憂回頭看向秦垠:“我是人,不是魅。”
“也對,魅都是瞎子?!?p> 無憂沒有再和他說話,掀起窗帷看著外面已經(jīng)沒有行人的街道,一直看著外面。
她的身份和未來的方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可能對她造成危害。
到達(dá)了苦海樓閣后,秦垠才下了馬車,坐上了輪椅,他雙腳腳筋斷裂,一生無法走路。
來迎接他的是一個眼盲的女人,這是一個魅,魅族人眼盲心清,能在某一瞬間窺探先機(jī),是無涯大陸上為人敬畏的族群。
而一般只有極其尊貴,或者十分重要的人才有機(jī)會得到魅來做助手。
“那女子怎么樣?”
“不一般。”女子淺笑著跟在秦垠旁邊往房間走。
魅雖盲,但能看到靈魂,雖然眼前沒有晝夜和色彩,卻有靈魂的流動。
且每個人的靈魂流動不同,也就認(rèn)不錯人。
“你看到什么了?”
“與常人無異的靈魂,純凈似水的流動。我看到了看不到盡頭的路,也看到了路盡頭的汪洋?!?p> “她會不會是苦海女?她知道陳翁大限將至?!?p> “是人就知道陳翁將死?!?p> “六娘?!?p> “閣主?!?p> “秦愚呢?”
“他還在茶樓?!?p> 秦垠看著還在拆門檻的下人,想了半天才說:“晚宴叫五郎回來吃飯,讓他見見小悠?!?p> 六娘點了點頭,聽著耳邊的雨聲:“天有陰晴變化,傳說樂川女使天空晴陽萬里,而苦海女則能引來烏云密布。”
“你是說,此刻的苦海女心生悲涼?”
六娘沒有回答,只是靜心聽雨:“六娘也想見一見,這個小悠?!?p> 晚宴設(shè)在苦海樓閣正廳,無憂換上了人類的衣服,布料宛如蠶絲精縷,輕透貼身的衣服會讓她既暖和又感覺不到負(fù)重,在房間的銅鏡里看著自己,淡紫色的交領(lǐng)圓袖裙襯的她臉上有了氣色,繡紋平整軟和,不僅有了氣色,甚至說貴氣了起來。
就好像她也成了人,還是個貴人。
她局促的坐在桌案后面,望著眼前的珍饈美酒,想了半天還是感受不到它們的香氣,是要吃到嘴里才會感覺到嗎?
無憂像模像樣的拿起筷子,剛要夾菜,就被下人阻止了:“娘子,閣主與五郎還未到,您暫不可動筷?!睙o憂連忙點下頭,放下筷子后乖乖跪坐好,等著秦垠來。
“小悠想吃可以提前吃的,我去迎一下五郎罷了?!?p> 無憂抬起頭,就看見秦垠在六娘的傘下,邊說話,邊進(jìn)屋,而身邊還跟著一位穿黑袍印墨竹畫的男人,他也匿在傘下,由一位青衣女子為他打傘。
等傘被收走時,男子面孔露出,英眉颯宇,兩目清明,高挑的身姿與飄逸的長發(fā)映襯好似一個神明,還隨風(fēng)蕩漾的廣袖正如神明身邊的祥云。
無憂看別人都駐足彎腰行禮,自己也站起身來問好。
三人再次入席之后,才聽到秦垠介紹這個五郎。
“這是舊閣主秦愚,家里排行老五,我們愛叫他五郎。”
“你是幾郎?”
秦垠笑了笑,道:“我是四郎?!?p> 無憂點了點頭,又看向秦愚那張平靜無云的臉。
他明明睜著眼睛,卻什么也不看,只看著筷子,看著酒杯,或者是堂外的雨。
“五郎沒有字嗎?”無憂想了想,問。
秦愚聽到無憂叫自己,就答:“未弱冠,未取字。”
“五郎回到家就是生辰了,到時候就取字。”
秦垠說罷,又道:“五郎,這就是我在街上遇見的朋友,她叫小悠,來自……”
“我來自海邊,要往無涯大陸去?!?p> 秦愚聽到無憂的話,突然抬起了眼睛,盯著無憂看半天,才說:“這身衣服,不太襯你?!?p> 無憂有些納悶的撓了撓頭,接著又點頭:“對,我還是喜歡穿自己衣服?!?p> 秦垠一直看著無憂,淺淺的笑意掩蓋他目光中的縷縷思緒。
而秦愚也感受得到秦垠的目光,他看了一眼秦垠,則繼續(xù)低頭喝酒了。
“五郎何時走?”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