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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卅二章 好風(fēng)明月自將來(三)

金鱗開 美味羅宋湯 2604 2013-10-07 11:56:39

    太子在這個時候宴請官民,并不合宜。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太子要籌錢賑災(zāi),但總得先見過東宮屬官吧!正經(jīng)官員不見,派些閹人滿世界跑,這得多難看?不過這種事顯然沒必要去跟皇帝告狀,想必皇帝知道得比他們還早些,甚至可能本就是皇帝的授意。

  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大明官員,乃至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紛紛將啟本投到了東宮外邸。只是讓他們失望的是,東宮又不是皇宮,還有通政司這種機構(gòu)負(fù)責(zé)傳書。這些啟本送到門房就被留在那里了,太子壓根沒有興趣看。

  太子的晚宴卻如期舉行,聽說筵席上只有一壺薄酒,兩碟素菜,更沒有歌舞女樂。這多少堵住了衛(wèi)道士的嘴。好歹太子不是個鋪張浪費,糜爛公帑之人。

  實際上外界傳言還是不夠切實。

  這次筵席的配置哪有那么奢華!

  每人面前只有一杯清水!

  所謂兩碟素菜,其實是一碟水煮落花生,一碟豆腐干絲。而且太子似乎沒有讓大家盡情享用的意思,每人面前筷子都是竹子做的,上面還帶著毛刺,這讓用慣了象牙、沉香木筷子的貴人們,怎么動手往嘴里放?

  不過女樂還是有的。

  眾賓客向皇帝陛下遙敬的時候,教坊司演奏了《炎精之曲》。

  奏完就被太子趕走了。

  “今日招待不周,諸位不要介意?!碧用溯p敲銅罄,開始講話。

  下面眾人知道肉戲來了,精神一振,著力應(yīng)付,心中冷笑:任你說得花好稻好,咱們只要捂緊了錢袋子,還怕你硬搶么?

  大明雖然沒有私有財產(chǎn)神圣不可侵犯的律令,但社會文明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皇帝也不能隨意抄家滅門的地步?;实劭此茩?quán)力沒有任何限制,一旦得罪了整個士林,成為“暴君”,文官們即便不煽動民眾鬧事,也會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態(tài),讓圣旨出不了紫禁城。

  游戲規(guī)則就是如此,造血機制也決定了皇帝能夠見到哪一類人。他們隸屬于各個不同的利益集團和關(guān)系網(wǎng),但歸根到底只會是文官體系認(rèn)可的人。

  國家的掄才大典,說是選擇才能之士,其實說穿了就是選擇文官預(yù)備役罷了。無論是昨天殺了周首輔,還是明天換了陳首輔,其實根本解決不了皇權(quán)受限的問題。雖然這在某些理論中屬于社會進步的表現(xiàn),由一姓獨裁進化成了階級統(tǒng)治,但身為皇太子,并不是很樂見這種“高級”。

  掣肘實在無處不在!

  朱慈烺看著下面一張張斗志昂揚的面孔,知道他們這是在準(zhǔn)備與自己好好斗一場,頓時也來了干勁。他大聲道:“國家事今日且不談,只談?wù)勚T位自己的身家性命!”

  下面?zhèn)鱽碚R的吸氣聲,紛紛暗道:真是要動手明搶么?太子就不顧天下物議了么!

  “如今鼠疫橫行,諸位都是千金之子,身處危墻之下,莫非就沒個條陳么?”太子口吻出奇和藹,又道:“很快《防疫細(xì)則》就要下發(fā)到每個街坊,大家照此施行,可保家中平安。”

  “太子仁善!”勛貴們不失時機地帶頭歌頌道,頓時響應(yīng)無數(shù)。

  朱慈烺輕輕壓了壓手:“不過要想真正安全,還得在全城內(nèi)大肆滅鼠、消毒、治病,安置流民,焚化尸體。這些事,歸根到底就是銀子的事?!?p>  “殿下!草民愿為國出力!”賓客中有德高望重之輩,高聲應(yīng)道。

  太子靜靜地看著他。

  那位人群中的老人緩緩起身,躬身進言道:“殿下以國本之尊,親自賑災(zāi),怎不讓人唏噓仰止?草民張德隆,愿捐五百兩為京師百姓紓難!”

  眾人之中有的轉(zhuǎn)臉偷笑,有的一本正經(jīng),都在等著太子討價還價。他們并不介意再一番過手之后多給個三五百兩,但是這種跟太子平起平坐的感覺,卻是銀子買不來的。

  “他是德隆糧行的東家。”劉若愚站在太子側(cè)后,躬身踏前一步,輕聲道:“家資百萬?!?p>  此時的糧商比后世的房地產(chǎn)商還要有錢。非但有錢,而且有勢。他們掌控著國家的命脈,糧食!一旦糧商集體罷市,或是囤積不售,朝廷唯一能做的就是砍了他們。而即便這種下策,也會因為糧商背后的大地主而無法施行。

  因為朝廷之中每個官員,都是不小的地主。在他們考中舉人的時候,鄉(xiāng)黨們就會拖家?guī)Э谕冻溟T下,以避免朝廷征收的稅賦。若是有人高潔不肯收納,甚至還會被宗族親戚戳脊梁骨呢!

  朱慈烺知道其中情弊,并沒有直接作出動搖自家統(tǒng)治基礎(chǔ)的打算。

  他望著這位率先出頭的老人家,柔聲問道:“老人家高壽?”

  不談錢糧,不談大義,只是問壽。

  張德隆頗有些受寵若驚道:“小老兒不敢當(dāng)太子垂問,敢啟太子:小老兒今年七十有三?!?p>  “劉若愚?!碧游⑽?cè)首叫道。

  “老臣在。”

  “把我案頭的白玉如意賜給張老先生?!碧拥馈?p>  張德隆身子微微發(fā)顫,垂下了頭。

  劉若愚怔了怔,方才領(lǐng)旨去了。

  過了片刻,劉若愚帶著小宦官又回來了,小宦官雙手捧著紫檀木托盤,托盤上架著一柄如脂白玉雕成的云紋如意,已經(jīng)上了一層細(xì)膩的包漿,果然是太子平時放在案頭隨手把玩的。

  “老朽何德何能,竟蒙太子賜下如此寶物!”張德隆帶著哭腔,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老先生首先倡議,足堪楷模,當(dāng)?shù)闷?!”朱慈烺振聲道:“古人云:民心自我天心。如今民心愁苦,天心怎能安泰?這救民積德之事,公家自然不能推諉,而諸民人等亦當(dāng)協(xié)心同力,共赴時艱。從今日起,凡是捐納銀糧衣物者,全額折銀抵稅。張老先生,你家今年的商稅,可以抵五百兩。待明日我便命人將文券送去府上?!?p>  “殿下仁德!”張德隆高聲叫道,下面從者如云,一時間場面熱烈。

  吳偉業(yè)作為太子隨侍,隱在暗處皺眉不止。太子之前只說要募捐,卻不說還有抵稅之事。稅賦乃是國家公器,怎能讓人橫刀奪取?陛下知道這事么?戶部肯答應(yīng)這事么?太子做事也太孟浪了!

  劉若愚人老成精,似乎感應(yīng)到了那股無形的怨念,朝吳偉業(yè)望去。吳偉業(yè)正巧轉(zhuǎn)頭,對上了那老宦官的目光,身上像是針刺一般,連忙轉(zhuǎn)開頭去。

  “吳庶子!”

  太子的聲音略顯尖銳,嚇得吳偉業(yè)手中一顫,心頭狂跳,連忙站起身道:“殿下,微臣在?!?p>  “帶人將這些義士認(rèn)捐的數(shù)額記下來,切莫搞錯了,明日做成文券送去各家府上?!敝齑葻R顯得很高興,大聲道。

  眾人見幾百兩,甚至幾十兩銀子都能將太子糊弄得這么開懷,自然也是樂意之至。除了一干勛戚、內(nèi)監(jiān)、官員冷眼旁觀,捐個三五十兩湊個趣,那些拿了抵稅承諾的商人各個興高采烈,感嘆今日這餐賜宴實在來得慶幸。

  他們并不關(guān)心抵稅,但很喜歡得到皇家的認(rèn)可。

  就像是被拍了腦袋的哈士奇……

  ……

  “父親,太子到底少不更事,被那幫奸商玩弄于股掌之間,兒子看了真是心痛?!?p>  筵席散后,眾人從中門而出,上了各自的轎子。在打著“周”字燈籠之后,一個三十開外的中年人隔著小轎窗簾,面色陰沉地對里面的人說道。

  轎子里傳出滄桑的聲音,卻是不以為然道:“心痛?那是你外甥不假,卻更是大明國的太子!人家拔根腿毛都比你腰粗,你心痛個什么?”

  這老人正是周皇后的父親,朱慈烺的外祖父——周奎。

  轎邊跟著走的男子,便是周奎的兒子,皇后的哥哥,朱慈烺的舅舅周繹。

  日后親手綁縛朱慈烺,送到李自成手上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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