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境內(nèi)
景和四年冬,西北邊境大雪紛飛。
涼州駐軍副將左閆暗中聯(lián)合匈奴外賊突發(fā)兵變,鎮(zhèn)遠大將軍蕭齊佑率其余部下竭盡全力對抗叛賊,連夜加固城防,誓死守衛(wèi)涼州。
數(shù)日后,涼州守軍飛鴿傳書入長安,收到軍報的景和帝立即下旨,命靖北侯裴劭率他麾下的玄甲衛(wèi)星夜馳援涼州。
獵獵風過,軍旗殘破,伴隨著轟鳴的雷電聲,涼州上方,烏云壓城城欲摧,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彌漫在一片死寂的廢墟之間。
待靖北侯率大軍抵達玉門關(guān)之時,眾人聽聞大將軍蕭齊佑,在前日與敵廝當中,不幸胸口中箭,現(xiàn)已含恨離世。
如今涼州守軍暫由蕭齊佑長子蕭韞垚統(tǒng)領(lǐng),此刻他正率領(lǐng)著涼州殘軍與一眾蕭氏族人,在城外與敵人浴血奮戰(zhàn)。
軍隊最前方,身披金甲的男子在馬背上匆匆一瞥,凡他目光所及之處,尸橫遍野。
竟連城中婦孺也紛紛持起兵器,隨時準備著在破城之際與敵奮抗到底。
見此情形,裴劭透著冷淡的薄唇微動,一雙黑沉的鳳眸中閃過片刻動容。
男子如神衹般降臨,他高高舉起手中泛著凜冽寒光的銀色長槍,一呼百應,“眾將士,隨本侯入陣殺敵!”
眾將士:“殺?。?!”
“開城門!”
守城軍見援軍已至,喜極而泣間連忙命人開啟城門。
隨著玉門關(guān)城門大開,裴劭身騎高馬,率領(lǐng)著眾將士,即刻沖往了城外沙場。
刀槍劍戟的沙場之上,蕭韞垚與敵人廝殺良久,頭頂?shù)膽?zhàn)盔早已經(jīng)在混戰(zhàn)中不知去向,幾縷汗?jié)窳鑱y的發(fā)絲垂落著,或貼于額上,或纏于頸間。
蕭韞垚持劍半跪于血河尸山之上,一張混著鮮血與汗水的玉面,透露出濃濃的疲倦之意,他的后背還插著幾支羽箭,雙唇早已失了血色。
正當男子深感無望之際,身后卻突然傳來沖鋒陷陣的吶喊聲,一支支利箭從他耳畔呼嘯而過,穿透叛軍與敵軍的戰(zhàn)甲軍衣。
蕭韞垚艱難地睜開布滿了血絲的干澀眼眸,目光癡癡地望著半空中敵軍四處飛濺的血污,心底逐漸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回首望去,身后一隊黑壓壓的士兵如潮水涌來,只見為首的男子身披耀目的金甲,手持泛著冷冽寒光的銀槍朝他飛馳而來,周身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肅殺氣息。
“是靖北侯和他的玄甲衛(wèi)……”
蕭韞垚抬眸望向那張迎風飄揚的玄色旌旗,微微扯了扯蒼白的唇角,如釋重負般地低喃道:“阿父,孩兒終是不負您所望,等來了援軍。”
隨后,他將目光緩緩轉(zhuǎn)向遠方那座籠罩在烏云中的城樓,高聳的城墻邊上立著一道嬌小的白色身影。
哪怕看不清少女的面容,他也清楚地知道那人此刻定然是哭得泣不成聲。
蕭韞垚遙望著城墻上的少女,得意地沖她挑了挑眉,仿佛是在向她炫耀自己的戰(zhàn)績,不過一會兒,他便緩緩垂下了眼皮。
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眾叛軍見是靖北侯帶著他的玄甲衛(wèi)橫掃而至,驟然間聞風喪膽,竟?jié)u漸形成了畏戰(zhàn)之勢。
靖北侯身先士卒,僅以一騎一槍,猶入無人之境一般,獨闖叛軍之中,最后擒獲叛軍之首左閆,一場戰(zhàn)亂就此平息。
……
大漠之上,風塵滾滾,硝煙四起。
隆冬的寒風肆意地呼嘯著,無數(shù)染血的刀柄利器半掩于黃沙和尸骨之間,放眼望去,無處不透露著讓人膽寒的悲涼。
城門內(nèi),涼州百姓與傷軍夾道相依,他們紛紛抬首,如視天神一般注視著騎在戰(zhàn)馬上的男子,他周身散發(fā)的強大氣場鋪天蓋地襲卷著在場眾人。
“阿兄!”
忽地,一道稚嫩而暗啞的女音打破了這沉寂的氣氛。
裴劭下意識聞聲看去,一道嬌小的白色身影從他身下的黑騎前飛快掠過。
一個面色憔悴,卻依舊不掩傾城之姿的白衣少女沖破人群,大步奔到離他不遠處,一個躺在擔架上的男子跟前,然后重重跪了下去。
“阿兄,你醒醒??!”少女不停晃動著蕭韞垚的手臂,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砸在他慘白的臉龐上,啜泣道:“你別嚇我,好不好?嗚嗚嗚……我已經(jīng)沒有阿父了,不能再沒有你!你快醒醒!我求你了!”
蕭韞玉跪在她奄奄一息的兄長身旁,小小的腦袋埋在他寬厚的胸膛間,哭得梨花帶雨,“嗚嗚嗚……阿兄……”
突然,少女感覺有一只手輕輕撫上了她的后腦,蕭韞玉怔了一瞬,隨即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對上了一雙笑盈盈的黑眸。
蕭韞玉吸了吸鼻子,低聲喚道:“阿兄……”
男子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唇角逸出一抹寵溺,“傻丫頭,你這雙眼睛生得這樣美,是萬萬經(jīng)不住你這般糟蹋的……咳咳……你答應阿兄,日后不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落淚,阿兄和阿父都不希望你傷心?!?p> 說罷,他又抬手輕輕擦去少女面頰上的淚水。
蕭韞玉反握住他沾著塵土血污的手掌,將其緊緊貼于自己的臉頰上,似賭氣道:“不,歲歲是個愛哭鬼,我就要阿兄替歲歲拭一輩子的淚。”
“呵呵……”蕭韞垚無奈地低笑一聲,俊美的臉上盡顯虛弱之態(tài),“阿兄的傻妹妹,無論今后阿兄在或不在你身邊,都不可能為你拭一輩子的淚?,F(xiàn)下我蕭氏一族為護涼州,已然人丁凋敝,阿兄愿你日后能夠覓得一位誠心待你的如意郎君,長伴你左右……”
“靖北侯……”
蕭韞垚虛弱地喚了一聲。
另一邊,裴劭應聲翻身下馬,朝他們兄妹二人的方向大步走來。
“蕭將軍,何事?”
男子負手停立于距他們半丈遠的地方,冷漠深沉的目光落在蕭韞垚那張蒼白至極的臉上。
蕭韞垚咬牙懇求道:“在下雖與侯爺僅有數(shù)面之緣,但我深知侯爺人品貴重,面冷心熱,現(xiàn)如今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侯爺應允。”
裴劭淡道:“你說?!?p> 蕭韞垚看向自家阿妹,眸色一柔,“我阿妹尚且年幼,不能自立,望侯爺能在我去后,帶她一同回長安。我蕭氏一族忠心護國,陛下寬厚,想必不會虧待了她?!?p> “好。”裴劭答應得很是痛快。
蕭韞垚勾了勾唇,“如此便多謝…..”
“不!阿兄,歲歲哪都不去!”蕭韞玉打斷他們二人的對話,一雙漂亮干凈的杏眸里閃爍著破碎的光芒,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憫。
“歲歲乖……”蕭韞垚正說著話,突然咳了兩下,緊接著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鮮紅的血點濺在少女稚嫩柔美的面龐上。
“阿兄!”
蕭韞玉見此,頓時嚇得驚叫出聲。
蕭韞垚苦笑道:“你答應我,不然阿兄要死不瞑目了?!?p> “好……”蕭韞玉勉強地點了點頭,沖他扯出一個自以為不錯,卻極其難看的笑容,“我答應你?!?p> 蕭韞垚面帶欣慰地說道:“好,這才我蕭家的好女兒,是我蕭韞垚的好妹妹?!?p> 說罷,他微微轉(zhuǎn)過腦袋,模糊的視線飄向上方黑沉沉的天空,喃喃自語道:“古今無愧豁達士,長嘯云天永不憂?!?p> 話音一落,他便安詳?shù)睾仙狭穗p目。
蕭韞玉跪在男子身邊,死死盯著自己長眠而去的兄長,流干了最后一滴淚水。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才支撐著身子站起來。
少女的背影如紙片般輕盈脆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裴劭站在不遠處,看著搖搖欲墜的少女,眼底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憐憫。
蕭韞玉提著裙擺,往后退了兩步,最后直挺挺地朝蕭韞垚的方向跪了下去,無比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阿兄,一路走好!”
少女盯著長兄的遺體。
你走后,這世間再無人喚我一聲“歲歲”
“轟?。 ?p> 忽然一聲巨響,壓抑黑沉的天邊劈過幾道駭人的閃電。
蕭韞玉弱小的身軀不禁顫了顫。
霎時間,城內(nèi)所有軍民,紛紛屈膝跪下。
他們恭敬地朝蕭韞垚的遺體叩拜,齊聲喊道:“拜別男君?。?!拜別男君!?。“輨e男君……”
裴劭在涼州軍民一聲聲高昂的吶喊聲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一雙狹長而凌厲的鳳眸垂下,落在蕭韞垚的遺容上,烏黑濃密的羽睫遮住了他眸底的情緒。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p> “蕭將軍,一路走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