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一笑轉嫣然,恰似三生石畔舊姻緣。
年少初讀這句詩時,寧昭很是不以為然。
他生在帝王家,根本不信這些所謂的情情愛愛——他的母親容妃,據(jù)說生得絕世姿容,他的父皇永佑帝便是被她的傾城一笑給迷得神魂顛倒,從此六宮粉黛都比不上容妃的笑,大約二人濃情蜜意時也曾山盟海誓相約三生。
可結果呢?
皇宮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再美的一張臉也不能長長久久地留住帝王的心。他還未曾來得及在記憶中為母親留下一個清晰一點的印記,容妃便已失寵,在宮中抑郁而逝了。
斯人已逝,曾經的山盟海誓更是早已化作了虛無,永佑帝甚至想不起來寧昭這個兒子;直到他年滿十五歲,到了該出宮建府的時候,永佑帝這才望著他與容妃極其相似的眉眼晃了一回神,隨即大手一揮,賜了寧昭“容”這個不倫不類的封號。
帝王不過懶得費心,借一個“容”字順便追憶了一下早都做夢都想不起的故人,而寧昭卻因為這個封號被批為“無才無德唯有容色”,很是狼狽。
所以寧昭從信這些。
可他偏偏遇見了云予微,偏偏看到了她和另一個人開心自在的樣子。
那句詩突然就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了。
于是,他強求了這段姻緣。
“予微?!背跻姷膱鼍耙呀浽S久未曾在寧昭的腦海中出現(xiàn),是他刻意想要遺忘——那是沒有他參與的云予微的過去,他想要的,是他和云予微共有的現(xiàn)在和以后。
寧昭望著云予微,突然有些哽咽:“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吧,行嗎?”
云予微愣了愣,明白過來。
若是往常,她不會理會他。
但現(xiàn)在,她已經下定決定了。
“好啊?!彼龔澲劬πα?。
答應得太過爽快,寧昭反而覺得有些不太現(xiàn)實;他伸手捏了捏云予微的臉,是軟的,是溫熱的,是活生生的。
“怎么了?”云予微順手將他的手拿下,搭在了他的脈搏上,開玩笑道,“才說完就反悔了?”
“怎么可能!”寧昭反駁,“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云予微笑著瞥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
寧昭倒是有些心虛了起來。
“你每日操心國事,也別太敷衍了身體才是?!痹朴栉⒎畔聦幷训氖?,滿目認真,“寸脈沉澀,肝火過旺,長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寧昭點點頭,對云予微的話半點兒都不曾起疑。
在外間等著伺候的德福公公朝著白芷豎了大拇指,悄聲道:“還是貴妃娘娘有辦法,這些日子陛下著急上火的,卻連一個太醫(yī)都不愿見?!?p> 白芷頓時得意:“我們娘娘可是神醫(yī)!”
而殿內,云予微囑咐了寧昭幾句,話鋒一轉:“前些日子我病得昏昏沉沉,連惜時要入宮這樣的消息也懶得多問?,F(xiàn)在想想實屬不該,她入宮為后是大事,現(xiàn)在準備得怎么樣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寧昭的眼眸頓時微微一涼,可下一瞬,他就已經笑著道:“這些有禮部操心著,必不會讓秦姑娘受委屈。你好好養(yǎng)病就是了,何必勞這個神?”
“惜時就如我親妹妹一般?!痹朴栉⑼鴮幷眩J認真真道。
寧昭的心一顫,而后有萬千煩惱涌上了心頭。
親妹妹?
云予微叫秦惜時那一聲“妹妹”,究竟是因為二人的情誼深重,還是因為秦云錚?那個被云予微笑著拿蒲扇輕拍的少將軍?
“我知道?!睂幷研@道,“你看你,你嫁給我時,都不曾這樣鄭重?!?p> “之前給你封貴妃,也倉促得很,你也沒怪過我。”
云予微愣了一回,笑了:“我還怪你?那也太不識好歹了些?!?p> 以太后為首,后宮沒幾個人看她順眼,她沒那個雄心要去當出頭鳥——雖然眼看著她已經是了。
寧昭卻搖了搖頭:“予微,你可以要得再多些。”
云予微含笑拍了拍他的手:“我知足了?!?p> 暮春掙扎了最后一下,終究被初夏迎頭趕上。
日子一天天更長,天氣也漸漸地熱了起來,六宮妃嬪們的夏衫裙子裁得花樣愈發(fā)多,每個人都越發(fā)美麗輕盈起來。
“熱死了熱死了!”張夢桂大大咧咧地沖進鳳澤宮,她入宮以來,已經在云予微面前混熟了,也越發(fā)把鳳澤宮當做自己的地盤了。
見她過來,白蘇一邊指著內室微笑著朝她搖了搖頭,邊把冰鎮(zhèn)過的梅花酸梅湯送到她跟前,笑道:“貴人可別多飲,若是鬧肚子,娘娘可饒不了奴婢們?!?p> “貴妃姐姐最疼你們了,才舍不得罰你們。”張夢桂哪里聽得進去,琉璃杯中還飄著干桂花的酸梅湯,散發(fā)著誘人的冷香,她捧起琉璃杯一飲而盡,還舍不得將杯子放下,在手中感受著那點兒涼意,“好姐姐,給我再放塊冰吧?!?p> “這可使不得?!苯鹱鱼y子也在一旁勸。
張夢桂正滿嘴甜言蜜語,云予微出來了。
她午睡將醒未醒時,聽到外面一陣嘰嘰喳喳,朦朧中便已經知道張夢桂來了。
白芷見她被吵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張貴人這一天天的,也是真把咱們鳳澤宮當做家了?!?p> 云予微一邊換下寢衣,一邊搖頭笑道:“她年紀還小,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十六歲了,也不小了?!卑总凄洁斓?,“娘娘就慣著她吧。”
嘴上說著,白芷手下卻不閑著,很快給云予微梳了一個簡單的家常髻;云予微不愛繁重首飾,白芷干脆折了兩朵新鮮梔子花綰在她鬢間,新鮮好看,且行動生香,襯著她新?lián)Q上的一身淺綠色的繡花夏杉并百蝶穿花百褶裙,格外清新宜人。
“才睡醒就聽到你在外面鬧?!痹朴栉⑿Φ?。
張夢桂見她打扮,頓時眼前一亮:“白芷手真巧,好姐姐,也給我簪一朵吧。”
“你啊你,”云予微笑道,“嘴天天這么甜,我看遲早把白芷白蘇都哄你宮里去。”
“貴妃姐姐才舍不得呢,”張夢桂正乖巧坐著等白芷給她簪花,簪好過后,立馬順手拿了一個手掌大小的菱花鏡,左顧右盼,更高興了起來,“我把我自己哄過來陪姐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