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綴在手機另一邊痛苦地嚎叫,隨即掐斷了電話。
二十分鐘后,許駱拐進某個昏暗路口。
蹲在路旁的許綴立馬站起身,興奮地喊他:“哥?我在這呢!”
他偏頭往旁邊看了眼,不緊不慢地在路邊停好車。
祝嘉要比許綴高一些,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昏暗的路燈下,祝嘉一手摸著一只手的關(guān)節(jié),正垂著眼睛望著路面上平躺的落葉發(fā)呆。嘴唇微微抿著,碎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
她的眉目間總有種與年紀不符的沉穩(wěn)安寧,不笑時疏離感十足。
今日她穿了件藍色格子衫與白色半身裙,頭發(fā)扎成了利落的高馬尾,肩上背著個黑色書包,模樣清冷出塵,衣服漂亮又顯眼,兩者絲毫不沖突。
許綴并未繼承她爸媽的身高,長相屬于甜美的那一類,臉型是小巧可愛的娃娃臉,一雙杏眸水靈剔透,無聲勝有聲地望著你,帶有南方姑娘特有的溫婉江南氣息。
她每天的穿著無非是各種顏色的寬松T恤加過膝休閑短褲,為此伯母不少次說過:“姑娘家要學會打扮一點吶,你天天這樣穿出去,人家都說你像個男人。上次那阿姨不是?一看見你就說你像個男人婆。”
對此許綴的回答是:“我穿個短袖短褲招惹誰了?那個阿姨她禮貌嗎?只有沒有素質(zhì)的人才會對一個姑娘的穿著打扮評頭論足?!?p> 兩個女孩兒都是十三四歲出頭的年紀,穿衣打扮各有各的風格,小臉未施粉黛,美得各有千秋。
許綴熟稔又利落地坐在他身后,扭過頭朝一旁的祝嘉喊:“嘉嘉快上來!我叫我哥送你?!?p> 祝嘉聞聲抬眸,視線卻與他的目光短暫相撞。她往后退了一步,搖了搖頭:“不用。”
“怎么?”許駱垂眼看著她,好笑地問:“不相信我的車技?”
“沒有?!彼α讼拢劬ι陨詮澚它c弧度,“我爸在接我的路上了?!?p> 他會意,便沒再說多些什么。
倒是許綴,皺巴著臉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后,還戀戀不舍地說:“那下次約!到時候我們?nèi)タ措娪埃“莅?!?p> 祝嘉站在路燈下,神色不明地微仰著頭,輕聲說:“再見?!?p> 于是便是六年未見。
許綴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給祝嘉發(fā)信息說自己到家了,并且還詢問她是否到家。
然而手機上顯示的卻是祝嘉的一切社交平臺上的賬號都已注銷,許綴撥打過去的手機號碼也成了空號。
她慫恿他開車帶她去她家找她,然而她家里并沒有亮燈,也沒有人在。鞋架上的鞋擺的還是上次許綴來時見到的那幾雙。
那晚小姑娘一直哭哭啼啼地擔憂:“嘉嘉不會出什么事情了吧?”
答案自然是無從得知的。
再后來中考分數(shù)出來了,許綴如約考上了縣一中。高一共有十一個班級,她挨個去打聽有沒有祝嘉這號人物,她們都說沒有。
明明兩個人的志愿報的都是一樣的,她也一直堅著以祝嘉的能力是完全足夠考上的??蛇@個人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忽然消失了。
在此之前,誰也沒想過這隨隨便便的一次別離與所謂的“再見”,得來的卻是再也不見。
許駱無聲地嘆了口氣,低聲總結(jié)道:“總之,對她來說,你很重要?!?p> “……在我讀初中的時候,我爸認識了一個這邊的阿姨。”
祝嘉淡淡地勾唇,眼眸波光瀲滟間,有一轉(zhuǎn)瞬即逝的失神與迷茫。
“初三那年他們決定結(jié)婚、領(lǐng)證,而我就也理所當然的,一畢業(yè)就來了這邊讀書。
“那個時候的我可能比較自閉吧,不想再面對一些人際關(guān)系?!彼D了頓,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唇角:“我很難描述那種感覺,于是干脆利落地就斷絕了一切與家鄉(xiāng)的聯(lián)系?!?p> 祝承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所處的環(huán)境較差,他讀了個大專出來就北漂,找工作。后來認識了宋女士,兩人情投意合,便結(jié)婚、生子。
由于家庭條件特殊,他給的那彩禮十萬塊錢的彩禮外公外婆全匯在了宋女士的賬戶下,夫妻倆好不容易打拼大半輩子,貼上彩禮錢剛好全額在宋女士的家鄉(xiāng)買了房子,安定下來。
她爸媽離婚后,甚至連官司都沒打,倆人一人要房子一人要小孩,分得清清楚楚。她曾問過祝承,為什么會離婚。對此他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她又問,媽媽為什么不要她呢?他長嘆一口氣,說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包括結(jié)婚離婚,無論哪一種選擇都是需要巨大勇氣的。他喜歡小孩兒,也樂意帶她。
宋女士從此不插手父女間的任何事,但外婆不一樣??上ナ赖锰纭:髞碜<胃司俗×艘欢螘r間,才又搬到縣城,租房子繼續(xù)上學。
再后來就如她方才所說的那樣了:祝承認識了一個阿姨,帶她去了阿姨家。
聽著她這般簡單明了地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許駱心里有種說不來的感受,堵塞得慌。他喉結(jié)滾了下,輕聲應(yīng)著:“原來如此?!?p> “所以?!?p> 清光潑灑如輝的夜色里,祝嘉緩慢地抬起眼眸望著他,她半開玩笑地問:“這也就是為什么前兩次見面后要離別時,你總是叫我‘到了發(fā)信息’的……理由?”
許駱怔了下,隨后微不可見地彎了下唇,從鼻子輕輕里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字音。
“是,”他垂下烏黑發(fā)亮的眸子,坦然地看著她的眼睛,“我怕你和之前一樣,好不容易習慣了你的存在,卻又忽然消失。”
離別總是突如起來的。然而論誰也沒想到她竟會是以這種不留一點退路的方式離別。
那些折疊在課本中字體潦草的草稿,那張夾在綠皮筆記本里都已泛黃褪色的老照片,無一不在提醒他: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而非他的幻想。
就這樣,濟南讀大學的那四年,四處旅游打卡景點、參加各種關(guān)于滑板與攝影的活動與比賽、短視頻運營,宛如白駒過隙。
后來,他到長沙這邊開了家滑板店、買房定居,兩年,時間漫漫。
再然后,在這座城市的人海之中,那個六年未見的故友于某個醉酒的夜晚與他久別重逢。
在那一瞬,他猝不及防而又足夠欣喜若狂。
許駱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摸到柔軟而略有些濕潤的草地。
漫山遍野的白色雛菊野蠻生長,于這在溫柔的夜色中輕晃,卻不敢聲張絲毫對野風的熱烈向往。